第1章 九天之上

鳳城城南,鎮西大將軍府掛滿了白綢。

一月前,二十萬西戎大軍突襲晝蘭關,鎮西大將軍率人拼死抵抗,最終雖將西戎趕回大漠,但大將軍卻戰死在了沙場,屍骨無存。

消息傳回鳳城,皇帝大慟,命人將鎮西大將軍夫人,及兩位公子接回鳳城。

誰想路上突遇暴雨氣溫驟降,大公子裴如晝本就體弱多病,染上風寒後便一病不起。

現在鳳城的人都說,裴如晝怕是活不過這個夏天了。

“大公子如何了?”青衣婢女在門外小聲問。

對面人搖頭,壓低聲音道:“看太醫的意思……恐怕就是今天。”

語畢,兩人又向屋內望了一眼。

隔著博山爐裏的繚繞青煙,可見榻上的人面如白玉無暇,黛眉修長輕挑,雙目雖緊閉卻仍能隱約窺見如花瓣般攝人的弧度。他方才咳過血,原本蒼白的薄唇也沾染上了幾點艷色。

榻上人正如一朵墜落冰河的白雪塔牡丹,將雍容明艷,和難言的脆弱糅在了一起。

幾位宮裏來的婢女都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也無法想象他醒來後該是怎樣的風采。

她們只在心中可惜,此時裴如晝生氣全無,恐怕再沒有機會睜眼了。

實際上裴如晝的確已三魂離體,暢遊太虛。

……

燈宵月夕,雪際花時。

九重天闕之巔,群仙酒興正酣,這時忽然有一名彩衣仙子神神秘秘地放下酒杯,以手背捂嘴向身邊人問:“對了,不知凡界的劫歷得如何了?”

聽到這裏,周遭安靜了下來,而在那彩衣仙子的背後,一株原本蔫答答的牡丹忽然抖了一抖,花瓣也隨之飄落幾片。

凡間?凡間怎麽了……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掐指一算道:“仙子稍安勿躁,下界最早的易朝太子,也不過二十歲,這劫自然還沒歷完。”

易朝太子,下界歷劫?

聽到這裏,那株牡丹徹底來了精神,甚至連花色都艷了幾分。

沒想到在天上,竟能聽到凡界的八卦。

實際上這朵方才還蔫著的牡丹,並非普通靈花——幾日前宮裏太醫給裴如晝看病,安慰的話還沒有說完,裴大公子便吐血暈了過去。誰知再有意識時,他居然變成了一朵九重天上的倒黴牡丹。

一月前晝蘭關出事,裴家的將軍全都犧牲在了大漠中。如今母親體弱幼弟尚小,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困在這兒。

九重天再好,裴如晝都要離開這裏。他想回家,想要陪陪母親,不想要她再擔心自己……

可是無論怎樣嘗試,他都無法離開這朵牡丹。

裴如晝已經喪了許久,直到聽見“凡間”這兩個字,他才重新打起精神。

借著酒興,群仙暢聊了起來。沒人注意到,有朵牡丹默默地探了過來,就連花瓣都蹭進了酒杯中,顯得格外八卦和放肆。

這朵膽大包天的牡丹似乎並不害怕被人發現,他泡在仙釀中聽著眾仙閑聊,過了半個多時辰,裴如晝總算是搞清楚了這前因後果。

百年前,九重天上仙神隕落眾多,為了重構仙班,天道選中一批仙力精純者下界歷劫重塑神魂。只等他們在人間活過一世,為人界改朝換代,便可上界封神策仙。

要是裴如晝沒聽錯,眾仙也沒說錯的話,宮裏眾人竟都是來歷劫的神仙!而父親和晝蘭關犧牲的十萬將士,不過是眾神歷劫裏並不重要的一環。

並不重要。

“憑什麽……”他喃喃自語道,此時裴如晝的心中滿是不甘。

平常人的一輩子,就那樣微不足道嗎?父親與晝蘭關將士的血與淚,最終竟只在九重天上換來“並不重要”幾字!

下一刻,剛才還在開懷暢飲的仙人們突然安靜了下來。

“有人說話?”

“何處?”

糟了,他們竟然能聽到我說話?裴如晝趕緊閉嘴裝死,就連花瓣都再一次蔫答下來。不過還好,那群神仙只找了一會,便繼續聊了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群仙宴罷依次離席,剛才一直低著頭的牡丹,再一次挺直花枝。

他看到,周圍已無一人,只有一本金冊放在桌上。

看到那本書的同時,裴如晝感到有股無法拒絕的力量將自己往後拉扯。就在這個時候,他奮力向前,飛快用花枝翻到了這本名為《天讖》的金冊末尾。

按那些神仙說的——金冊上凡是朱筆寫成的句子,都是天道定下的讖言,而黑筆則是諸位星君蔔算出的內容與批文。

在意識逐漸模糊之時,裴如晝把最後一頁幾行朱筆大字深深地刻入腦海:

“光策侯收復西域十四國,同年,皇六子戚白裏滅衛,稱帝。”

……

疼,裴如晝感覺到,自己的胸口處如被火燎燒一般的疼。

他的耳邊傳來了婢女與太醫的焦急的呼喊,下一刻一口鮮血便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