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緊箍(第3/4頁)

直到長刀豁口,被野獸奪走,直到他射光了箭袋裏最後一支箭,最後一只撲上來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對準他的脖子。

幻象猛然散去,黎奪錦雙目血紅,他往日裏如沐春風的秀致面龐如今猙獰得可怕,門外的下人戰戰兢兢,底氣不足地回稟道:“世、世子爺,羅督統正帶人去尋即將臨刑的死囚,想必很快就能回來了。”

“……不要。”黎奪錦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從齒縫間逼出來,“去找阿鏡。找阿鏡來。”

讓阿鏡眼裏的湖泊,渡他。

將他從地獄修羅,渡回清醒人間。

阿鏡進門時,看見黎奪錦長衫被他自己揉得皺散,赤著雙足,烏發淩亂地黏了些許在臉上。

他跌跌撞撞地走著,像是已經看不清面前的路,地上到處都是燈盞摔破的碎片,稍不留神便會紮在腳底。

阿鏡一步步靠近他,門扉在身後關上。

這一切正如初遇之時,只是那時的黎奪錦,沒有今日這般倉皇失態。

阿鏡走著,直到走到了他面前。

輕聲地嘆息了一句:“摔碎這麽多東西……若是我摔的,你平日定要訓我的。”

黎奪錦大約已經聽不清阿鏡在說什麽了,腦袋遲鈍地偏了偏,循著阿鏡的方向。

阿鏡伸出手,將他臉頰上的發絲撩開。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溫度卻高得嚇人。

接觸到阿鏡的手,黎奪錦整個人顫了一顫,向來表面溫和的、高高在上的人,如今脆弱得像是風雨裏的一莖草葉,隨時可能折斷。

“阿鏡。阿鏡。”他呢喃著,事實上,他此時也已經不知道自己念叨著的這個名字有何意義,只是因為在還存有些理智的時候,他便在等著這個人,因此,遵從慣性地念出口。

阿鏡沒出聲,只是將雙手貼在了他的面頰上,將那些冷汗一一拭去。

柔和幹燥的掌心,在面上擦拭,仿佛帶來一絲安穩。

黎奪錦眼眸暗沉,長睫垂了垂,半遮半掩下來,嗅著身前的氣息,仿佛知道面前人是誰一般,抑制著想要揮刀的欲.望,喃喃說:“疼。”

“哪裏疼?”阿鏡皺眉。

阿鏡只有被狗咬傷,被刀劍劃傷時會疼,可是她看過了,黎奪錦身上沒有傷口。

黎奪錦張了張嘴,卻形容不出痛苦所在,握住阿鏡的手,一點點往上移。

挪到了柔軟的太陽穴邊,用力敲擊即可致死的位置。

阿鏡屈起手指,在他的太陽穴上緩緩摁壓、推拿起來。

“……唔。”像是舒服,黎奪錦喉間溢出一聲呻.吟,他順服地低下頭來,下巴靠在阿鏡肩上。

世子烏發如瀑,垂落披散在阿鏡的肩頭,他眉眼妖冶,任由阿鏡在他脆弱的太陽穴上動作,半睜著迷蒙的鳳眸,盯著眼前那一截雪白的頸子,炙熱的呼吸撲灑在阿鏡的耳垂上。

阿鏡手指力道均勻,從他的黑發中穿過,又緩緩收回,然後再次順著脈絡往後推。

纖白的十指撫順著頭頂,帶來一種安神的效用。

黎奪錦漸漸不覺得疼了。心中的暴虐之意也被這平緩而恒定的動作安撫下來。

困意上湧,黎奪錦靠在阿鏡肩上,不知何時便完全闔了瀲灩的雙目,沉沉睡去。

阿鏡瘦弱,但有力氣,好歹把他挪到了不遠處的床上。

殿外的門還被鎖著,沒有黎奪錦的親口命令,不會有人來開門。

阿鏡到處找了找,屋子裏到處都是黃花梨木凳,除了眼前這張被黎奪錦占去大半的床,竟沒有柔軟可躺臥之物。

左右阿鏡並不是個挑剔的人,她繞到床的另一側,尋了一片狹小空處,也蜷著身子入睡了。

夜間,好像下了場雨。

淅淅瀝瀝地落在草木上,叮叮咚咚地落在屋宇上。

阿鏡睡得並不安穩,仿佛總覺得身邊躺了條粗壯冰冷的蛇,在暗中看著她,圈著她,叫她無處可去,也無處可躲。

天剛剛亮起,阿鏡便醒了過來。

身側有人單手支頤,笑盈盈地望著她。

黎奪錦不犯病的時候,果真面若好女,柔暉瑩潤,令人心向往之。

他對上阿鏡的雙眼,伸手撩起她的一簇長發,卷在指間,喉嚨裏低沉地笑笑:“阿鏡,你又救了我一次。”

阿鏡沒說話,既沒勸撫,也沒論功討賞。她伸手,把自己的頭發拿回來,黎奪錦瞥她一眼,又卷起另一簇,阿鏡再去搶,他就不讓了。

阿鏡只好不再搭救自己的頭發,仰躺著,揚眸看著黎奪錦問:“你昨天,為什麽會疼。”

黎奪錦喉結滾了滾,眸色暗沉。

他嗓音如笨重的鐘被敲響,沉沉的,胸膛裏帶著回音:“因為,我生病了。那日我險些傷了你,也是因為我的病。”

這是黎奪錦從未告訴過阿鏡的。

阿鏡翻轉身來,那縷長發順勢從黎奪錦指間滑落,她趴在床上,雙手托著腮,支起上半身,眼眸看著黎奪錦,聽得很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