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錯誤

春光明媚,暖風時不時送來襲人花香。

書房內,錦衣玉帶的世子坐在桌邊回復邊關來的信函,他坐姿閑適,面前的桌上散落著火漆、羽毛筆等物。

鳳尾眼上挑,因要動筆蘸墨,寬大衣袖卷到了手肘處,露出的肌肉堅實的小臂,與他那張看似優柔的面容形成鮮明對比。

身後不遠處的長桌旁,烏發高束的小將軍在操控沙盤。

他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從下頜到脖頸的線條流暢修長,在他時不時扭頭的動作中,脖頸上繃出一條利落的肌肉。

陸鳴煥趴下腰部低頭查看沙盤,眼神專注,像極了大狼狗。

若將這一幕以畫紙拓下來,定然會讓人覺得這對異姓兄弟之間十分和平,但事實上,若是聽到他們此刻的對話,便絕不會如此認為。

“你總是招貓逗狗,所以才會一事無成。”黎奪錦閑閑地開口,淺色薄唇一開一合,仿佛在說著什麽普通的寒暄之語,而真正出口的話卻字字如刀,“怪不得陸伯父總罵你無能。”

陸鳴煥僵了下,手裏的泥土士兵摔了一個趔趄,在沙盤裏揚起陣陣灰塵。

他怒瞪著黎奪錦的背影道:“好你個世子爺,就這樣不講情面的,你說你寂寞空虛,讓我來陪你,小爺我倒是來了,你卻這樣冷嘲熱諷的。”

黎奪錦略嫌惡心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是為什麽來的,我不知道不成?陸伯父天天訓你,跑我這兒來避難罷了。”

陸鳴煥扔下沙盤,跑過去用手臂箍住黎奪錦的脖子,作勢要挾道:“你小子是不是皮癢了,有本事來打一架!”

“沒那個閑心。”黎奪錦毫不留情地往後拄了一肘子,拿起印章在印泥裏碾了碾,然後在一封密件上落了印。

陸鳴煥識相地退開,不再碰他,掃了一眼黎奪錦桌上的東西,動作頓了下。

“你還跟你父親的那些舊部有聯系?”

黎奪錦沒說話,只是接著拆開另一封密報。

陸鳴煥神色凝重,烏黑的陰雲在他緊皺的眉間滾動糾纏,終於,陸鳴煥還是咬了咬牙,掰過黎奪錦的肩膀道:“黎叔戰死,皇上那邊已經下旨封功,這已經是不易,更何況,還是你姐姐在宮中委屈求全爭取來的。你現在還聯系黎叔的舊部,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海蘭姐,都很危險!”

黎奪錦猛地攥緊了手心中的私章。

他冷冷瞪向陸鳴煥,道:“所以呢,所以我就要讓父親不明不白地沉眠在鹿林?我現在是被尊為世子爺,可沒了平遠王,你以為我、我姐姐、整個黎家,又能支撐多久?”

黎奪錦猛地側身,掙開了陸鳴煥的手掌,聲音寒得徹骨:“我手中沒有實力,黎家只能漸漸敗落。總有一天,狗皇帝會對黎家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到那個時候,姐姐在宮中又如何護得住自己。”

他冷冷看了陸鳴煥一眼,收回視線,嗓音壓沉著:“你這種泡在父愛蜜罐裏的人,不可能懂。”

“你……”

這話十分誅心,父親過於嚴厲的管教,對陸鳴煥來說一直是個心病,若是常人膽敢如此戳陸小爺的痛處,一定會被當場揍得滿地找牙。

但說這話的,是黎奪錦。

他們一同長大,也是過命的交情,更何況,陸鳴煥曾經親眼見證著黎奪錦是如何背著父親的屍體,在迷霧重重的鹿林裏和著血淚嚎哭。

與他並肩被稱為“塞上狐與狼”的野狐少年,在那個傍晚仿佛失去了生命中的一切。

他的父親還能常常在他耳邊教誨,而黎奪錦的父親,卻是再也無法回來。

陸鳴煥的痛心終於還是壓過了氣惱,不再跟黎奪錦爭論,只又瞥了他一眼,悶悶提醒道:“你小心,畢竟那些舊部,也不是好相與的。若是黎叔的事真的有蹊蹺,他們中間也必定有可疑人。你年紀輕,難以壓得住。”

“我知道。”

黎奪錦沉沉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又恢復了那個閑適的模樣,好似他在看的,並不是什麽機要信函。

陸鳴煥一時無話。好在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爭吵,彼此之前都不會太過計較,沉默一段時間後,都輕輕將此事放過。

陸鳴煥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湊到黎奪錦面前:“你府裏添了新的丫鬟?從邊境回來的路上買的?從前沒見過的。”

黎奪錦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

府裏那麽多仆婢,他怎麽可能一一去認識,不知道黎奪錦在說什麽,便只是“唔”了一聲,敷衍應答。

陸鳴煥嘖嘖道:“瘦得跟貓兒似的,臉還沒有我巴掌大呢。”

黎奪錦一頓。

黎府從不苛待下人,不說全了,他眼熟的幾個婢女都是豐潤白皙,沒有陸鳴煥說的那麽慘的。

陸鳴煥說的那人,他只能想到一個。

黎奪錦停住手上的動作,看著前方,似是回想了什麽,搖搖頭笑道:“不,那個人,不是買的。是我撿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