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人渠(2)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這顆藥下了肚,腸穿肚爛算是輕的吧,說不定就跟那些玄狏一樣,連個屍體都沒有。甚至比那還可怕……

短短一瞬,他失去控制的大腦給自己幻想了無數種死法,但最終等來的……竟不是索命的藥,而是一條巨大的尾巴,覆滿赤藍兩色鱗片,劇烈的艷麗醒目得像在毒汁中泡過成百上千年,隨之飛起的,還有無數褐色的碎片,困住他的奇怪玩意兒不過被這條尾巴不痛不癢地掃過,便成了一堆廢物。

卷起的陰風腥鹹不堪,徹底破壞了白雪晨曦的幹凈清新。

桃夭閃身避開,眼見著段青竹被那條尾巴整個卷起,往回一拋,準確地落到一塊巨大的脊背上——一只身型巨大,全身覆甲,貌似麒麟卻生蛇尾的怪獸,圓睜著一雙小燈籠似的大眼,眸中紫光如焰,敵意深重地瞪著對它而言只是個小不點的桃夭。

面對這半路殺出的龐然大物,桃夭卻笑嘻嘻道:“嘖嘖,是令疆啊……你還真不浪費地方,有多大的余地就給弄個多大的妖怪。生怕吃不下我嗎?”

柔柔細細的笑聲自園子一側的圍墻上傳來,桃夭扭頭看去,灰白的墻上不知幾時冒出個小腦袋,笑聲裏,那嬌小的身影敏捷地越過圍墻,腳下稍一用力便騰空而起,利索地落在怪獸的大腦袋上,那怪獸此刻竟乖馴如貓狗,微低了頭,用最好的角度穩穩地托住來者——一身碎花小襖的糖兒,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桃夭:“您這樣的貴客,可不能輕慢。”

桃夭橫抱雙臂,笑道:“到底還是年輕氣盛,一看我要殺你的人渠,便再也坐不住了吧。”

“之前我就在猜你會不會回來,依你的性子,應該不會走得如此幹脆。”此刻的糖兒,神情與她的年齡大大不符,老氣橫秋裏還帶著幾分知己知彼的自信,“殺不殺段青竹不要緊,要緊的是得讓我聽到桃都鬼醫的金鈴響了,對吧?”

桃夭笑著點頭:“回來就是要見你嘛,我一瞧段青竹背上黑線將及頸,便知道你舍不得了。要是我早來幾年,你大不了舍了他另尋獵物,也不至於冒險出來與我硬戰一場了。”

“是啊,花了好幾年心血,眼見著就要成了,你卻非要來搗亂。”糖兒故作失望之態,又問,“不過我自認為一切都掩飾得很好,從前因後果到兇手老樊,都安排得那麽好,怎的還是被你看穿了?”

桃夭指著自己:“還記得咱們在大門口初見時,我做的第一個動作嗎?”糖兒皺眉想了半天:“這還真不記得了。”

桃夭用力揉了揉鼻子:“一見面就聞到你身上回魂蘆的香氣。”

“香氣?”糖兒不解,“即便我身上有那藥草的味道,也很可能是從我‘爺爺’那兒沾染到的呀,畢竟他可拿這藥草熬了好久的藥呢。”

“這就是真正的大夫跟你這種半桶水的區別了。”桃夭嘲諷道,“老樊身上可沒有那味道。回魂蘆雖不是多了不得的藥草,但畢竟也不是生在人界的東西,你只知其藥性卻不知其脾氣,這種異界藥草一旦被折斷,便會非常非常生氣,而它們生氣的方式,是在被折斷的瞬間往動手之人的身上吐口水,但凡沾上一丁點,那獨特的味道十年不散,跟你們熬制出來的藥湯本身的味道完全不同,是一種……仿佛烤肉的香氣!可偏偏采摘之人自己是不大能察覺的,唯有我這種成天在藥草堆裏打滾的家夥對這味道特別敏感。想來,這有脾氣的藥草就是用這種方式向他人控訴你就是取它們性命的元兇吧,哈哈。”

“原來如此。”糖兒恍然大悟,“難怪我采摘之時,那藥草的斷裂之處噴出了幾滴汁液,我隨便擦了擦手便沒再理會,想不到竟給自己留了麻煩。今天又漲了見識,以後一定努力不再犯同樣錯誤。不過呀,就憑藥草的香味就斷定老樊不是真正的幕後之人,桃夭始終還是桃夭啊,看起來只會吃吃吃,動嘴的時候腦子也沒停呢。”

“不止。”桃夭補充,“段青竹連血縛咒的名字都沒聽過,他的原話大約是‘我倒不知那是什麽咒,只是看了一本將術法的殘書’,試問一個連血縛咒的名字都沒聽過的人,怎的偏就那麽巧看到如此對症的法子?怎的就跟老樊‘無意’發現回魂蘆的經歷這般相似?”

糖兒輕輕打了打自己腦袋,神態調皮:“咳,怪我處理不當。當初只考慮到我若強行出手,備齊煉制人渠的條件,段青竹他們必生反抗之心,你也知道,若非順其自然的話,人渠可能會煉制失敗。能得失初心又背殺孽之人,還能得一塊風水寶地,我萬不能浪費這難得一見的好機會,所以我只能是糖兒,只能耐心些,用足夠多的時間去引導。”她遺憾地扳了扳手指,“六年多了啊,我甘願從一個繈褓小兒老老實實長到現在,還得陪那兩個人演好父慈子孝的日常,眼見著就要成事了,連那半道殺出的嬰源也影響不了大局,可你卻來了,啊呀,好氣!”她噘嘴跺腳,把個小姑娘的嗔態演得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