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尾

回程的馬車裏,桃夭捏著她的藥囊長籲短嘆,時不時捶胸頓足。

“給了又後悔,與輸錢不認賬有何兩樣。”司狂瀾翻著他的兵書,頭也不擡道。

真是要服氣的,這廝怎麽到哪裏都要帶著他永遠都看不完的兵書!

“你知道那顆藥我費了多大力氣多久時間才制成的嗎!”桃夭跺腳,心疼得想打滾,“就那麽……就那麽白白給了那只毫無利用價值的小妖怪!”

“我親眼見你擡起她的手與你擊掌,還明明白白說以後你就是我的藥,雖然沒大用處,萬一哪天要拿你做求雨的藥,你也認了吧。”

司狂瀾翻書的樣子其實非常優雅好看,但他就不能只翻書不說話嗎,一說話就萬般討人嫌。

桃夭哼了一聲:“總不能壞了我的規矩,你可知要我出手相救的條件,便是做我的藥。”

“不知。”司狂瀾又翻一頁,“畢竟你只是我司府雜役,我只在意你有無盡心喂馬做好雜務,不在意你要誰做你的藥。”

桃夭覺得自己在身份上又被踐踏了,氣呼呼道:“你想做我的藥也沒這資格。”

“謝了,我無此雅興。”

一切塵埃落定時,司狂瀾又變回他本來的樣子,桃夭盡管生氣,卻也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始終留在她腦海的,是自錦鱗河中逃出時,雖然人事不省,但她仍舊記得的溫度,對的,溫度,無論是握住她的手,還是被她依靠的胸膛,都是溫暖之極的。

然而,不過一日之隔,那個“毫不猶豫”跳進冰冷河水裏將她撈出來的人,把她綁在樹樁上烤衣服的人,會自自然然擡手戳她臉蛋的人,似乎隨著日出消失了……

溫度?溫度是什麽……

罷了,這才是他啊,司府二少爺,帝都小閻王。

但她還是很心疼那顆藥啊,給別的大妖怪不知能換來多大的好處!偏就給了那只沒用的楓生。

最尷尬的,是那蠢丫頭一開始還不肯吃,還要掙紮著去找躉魚。

桃夭給了她一記十分響亮的耳光。

“有人為了能讓你活,甘願再被囚萬年。而你為了一場假希望,拼命找死。”桃夭冷冷看著被打蒙的她,“回龍村的人早就死光了,包括你的沈老爹跟明善哥哥,你讓一萬條躉魚替你造幻境,他們還是死得連渣都不剩。你抓住不放的東西,其實從來就沒被抓住過。”

她愣住,眼淚奪眶而出,雙手狠狠捶向自己的腦袋,哭喊:“我要他們回來!我就是要他們回來!沒有他們在身邊,我不知道要怎麽辦,每一天都是一個人,每一天都好難過!”

“得了吧。”桃夭不為所動,居高臨下俯視她,“在遇到他們之前,你何嘗不是一個人過得好好的。”

她的抽噎突然凝住,紅腫的眼睛望向桃夭。

“只得不失,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桃夭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明善抱著跑了那麽遠的路才救下的妖怪,原來只是個廢物,沈家的飯真是浪費了。”

她愣了許久,垂下頭,雙手緊緊捏住自己的衣裳,眼淚一滴一滴落上去:“我只是太想念他們。”

“那也得活下去才能實現你的想念。”桃夭依然冷漠,伸出手去,紅色的藥丸在掌心散著幽幽的光澤,“吃還是不吃,自己挑。待我起身,你便好好等死吧。”

對付這個心思簡單的小妖怪,著實不需費什麽力氣。

“我還能再遇到他們嗎……”

她吞下藥丸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遇不到了,桃夭在心裏說,可即便不是他們,也還會有別人的,只要活著。

司狂瀾全程做一名旁觀者,直到看見楓生沉睡過去,身體縮成一棵矮小的楓樹。

“埋了?”他問。

“埋了。”她答。

然後它被帶到白雀河畔,埋在了離鎮水不遠的地方。

“也許十年後她會醒,也許要一百年,睡好了覺,情緒可能就不那麽壞了,模樣也會好看一些。”她對著空氣說。

明亮的陽光裏,虛影慢慢自青石上走下來,站在楓樹前,對她深深作了一揖。

她側目看他一眼,嘴唇動了動,本想再問他點什麽,最終還是放棄了。

背過身去揮揮手,告辭不用送了,最好也不再見了,畢竟這地方對她來說真是個恥辱……

以後,河邊有石又有樹,景色多少沒那麽孤寂了吧。

但那顆藥,真的好值錢。唉……

馬車跑得又快又穩,桃夭斜靠在車廂裏,刻意背著司狂瀾而坐,心裏盤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回到帝都,回到有吃有喝的司府。

“你想問而未問,可是那鎮水因何罪行被罰來人間,對沈家娘子又是否真的只是簡單的感恩之心?”司狂瀾的聲音自身後而來。

桃夭一動不動,隔了許久才說:“問不問都無傷大局了。也許他們在很早前便有因緣,天下石頭那麽多,她為何偏就對那一塊心生喜愛?鎮水於白雀河千萬年,或許為的就是等某人再度經過,哪怕只看一眼,也可了結心頭牽念。”她聳聳肩,“所以誰知道呢。過去是別人的過去,他自己留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