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民國之大導演(35)

《貴妃醉車》叫好不叫座,樂景並不怎麽吃驚。

早在電影上映前,他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他拍的是小眾文藝片,票房自然不會比得上商業片。

“上映兩周,票房兩千元。”——這是《觀影日報》做出的統計。與之作為強烈對比的是同時上映的幾部美國電影,平均票房達到驚人的兩萬元。

在現代時,樂景從沒有關注過民國電影相關的資料。也是穿越後,從謝知源那裏他才知道,如今電影院裏放的電影80%都是美國的電影,而國產電影只能夾縫艱難求生,勉強搶了一些票房也不過是殘羹剩飯。

美國電影的大行其道,恰恰反應出來了美國國力的強盛和文化的強勢。如今華夏國內山河動蕩,民不聊生,百姓平均年齡不過三十幾歲,上有貪官汙吏,下有土匪惡霸,還有連綿不絕的自然災害,這仿佛是一個爛到了根子裏無藥可救的國家。

所以,又要怎麽不讓此時的華夏人對電影裏富強美好的美國心生向往?

所以,又要一個戰亂頻頻天災人禍連綿的國家如何誕生好電影?

後世的伊拉克、敘利亞誕生過有影響力的電影嗎?

比起樂景早已預知結果的鎮定,蕭長樂顯得格外不能接受。

他把報紙上的好評翻來看去,越看越不可思議,越看就越懷疑人生。

黃叔站在他身後,眯著眼睛,焦急的問道:“報紙上都說了啥?”他年紀大了,眼睛徹底花了,平時只能靠蕭長樂給他讀報。

蕭長樂深吸一口氣,把這篇寫自北師大文學系系主任齊明幟先生的影評念了出來:

“他可真是個小人物啊。八歲喪父,寡母拉扯長大,沒讀過書,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十六歲就做了黃包車夫,給車行拉了五年車,餓了只肯喝水,才終於湊夠錢買了一輛屬於自己的新車。他叫劉大年。”

“他也同樣是個小人物。三歲就被拐子賣進了戲班子,不識字只能死記硬背戲詞,背錯了就要被打手板,不過桌子高就要給班主端屎端尿。他練了十二年功,終於站在了戲台中央,當了一回主角。他叫花醉樓。”

“這是一個多麽冷酷的大時代啊。大時代太大了,所以它記不得幾萬萬小人物的臉。他們就是地裏的麥子,每當大時代的鐮刀揮動,都會倒下來一大片。大時代叫中華民國,卻不是屬於人民的國家。”

“在看完電影後,《貴妃醉車》的最後一幕總是在我腦海裏徘徊。花醉樓在蕭瑟寂寥的戲台中央放聲悲歌,台下劉大年坐在黃包車沉醉閉上雙目,兩行清淚在他臉上肆意流淌,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卻那樣陶醉與滿足。我也是在這時猛然想起,劉大年拉了這麽多年黃包車,這卻是他第一次坐上黃包車。

哪怕明天前途未蔔,哪怕命運已經再次把他們打進谷底,哪怕這個大時代從來不曾寬待過他們,可是花醉樓和黃大年兩個小人物卻依舊沒有放棄對美的欣賞!他們是那麽熱烈勇敢的活著!雖然他們粗俗沒文化,但是在此時此刻,難道你能鄙薄地把他們稱為大老粗嗎?他們明明活的那樣美!

在影片的最後,導演給予了兩個小人物體面退場,在悲涼中也昭示了導演對他們的悲憫。這種對小人物的悲憫和關懷貫穿了影片始末,也是《貴妃醉車》有別於其他電影的地方。

出身世家大族的謝聽瀾的這部電影恰恰應證了那句詩: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大時代殘酷,但是小人物可以溫柔。”

黃叔臉上早已糊滿了眼淚,他不住點頭,嗓子眼裏像含了口痰,“不愧是報紙上的先生,寫的內容就是好。”

蕭長樂眼中是密密麻麻的紅血絲,舉著報紙的手一直都在顫抖,直到聽到黃叔的這番話,他終於再也忍不住把把報紙用力拍在了桌子上,“誇有什麽用!這些日子來報紙上的誇獎還少嗎?一個北師大的系主任算什麽?之前清華校長都誇過電影的!”

他猛地站了起來,大腿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得撕了口氣,眼中的淚終於落下來,他委屈的看著黃叔,迷茫不解的問道:“這麽好的電影,這麽多人誇的電影,怎麽票房這麽差?”

黃叔心疼的看著這個委屈的孩子,枯樹皮一樣的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長樂不哭,不哭。這麽多先生誇獎可是錢都買不回來的。”他裂開嘴,有些欣慰的說:“起碼這一次,我們徽戲大大長了回臉!雖然票房不亮眼,但是你等著瞧吧,以後一定會有越來越多戲迷來聽我們唱戲的,祖宗的手藝會傳下來的!”

黃叔話說的篤定,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副賓客滿席的盛景。

蕭長樂怔怔望著眉目憧憬的黃叔,不知不覺已經停止了淚水,心下卻有點半信半疑。真的會有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