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第2/2頁)

但有人對他伸出了一只手,他也因而願意對別人伸出一只手。

況且他認出許寧的衣物不菲,一雙鞋子的錢抵他五年的生活費,他隱隱感覺這會成為自己人生的轉折點,救下許寧回報不會太少。

他背起了神志不清的許寧。

二十裏的山路他沒停過。

有個說法是當人的境況差到一個極點就會迎來折點,可能是上天的垂憐也可能是單純的憐憫。

宋醉墊上了自己的所有錢,在醫院裏抿唇等著搶救結果,幸好這次他的運氣不差,昏迷的許寧保住了命。

他每天都會去醫院看望許寧,同病房的人開玩笑問他們是什麽關系,他想了想大概沒人比他更希望許寧醒過來。

終於當許寧蘇醒他得到了滿意的回報,許寧給了他八十萬,剛好覆蓋劉奶奶的醫藥費。

宋醉愣了愣才接過那張卡。

這個舉動在許寧看來是靦腆,但宋醉只是在想人和人原來這麽不一樣,他在拳場拼死拼活才有了染血的八十萬,但對許寧而言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數字。

他沒有怨天尤人的習慣,這個世界哪有絕對的公平,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宋醉收了卡準備離開時聽到了滬市,他的腳步下意識停住了,那個人問過他要不要去滬市。

許寧以為他喜歡聽自己學習滑翔傘的故事,其實他只是想多聽聽許寧口裏的滬市,他沒去成的地方到底是什麽樣的,但許寧說得更多的還是心心念念的白問秋。

他想許寧真挺不聰明的,生活在蜜罐子裏的小少爺,他一聽就知道白問秋對許寧壓根看不上。

當然宋醉對許寧客客氣氣,畢竟誰有錢誰說了對。

他聽著許寧說滬市,在許寧的口中滬市到處是好玩的酒吧,他卻聽到了滬大這個學校。

他的成績離滬大的分數線無異於天塹,但他想上滬市最好的學校,他買了厚厚的學習資料。

然而劉勇找到他又說要十萬,可能在劉勇心裏自己什麽都能幹吧,恨不得他出去賣。

宋醉放下課本走去了病房,聽到許寧在和爸媽打電話,電話裏的聲音清晰可聞:“不要被山裏人纏上了,他們比你想象裏精多了,升米恩鬥米仇。”

許寧站在電話的這一邊著急反駁他不是這種人,宋醉站在病房外面無表情聽著。

不得不說許寧的父母比許寧聰明太多,他就是挾恩圖報的山裏人,許家是他僅能握住的救命稻草,水面下的他不會輕易放手。

他不知道自己再去要錢會不會成功,但他賭不起失敗的可能,所以當許寧問他要不要去滬市,他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他知道這不是一件道德的事,但他本身就沒多少道德,道德標準遠低於常人,像他們這樣的人光是活下去就拼盡全力了。

哪裏會在乎活得好不好看。

除了籌集劉奶奶的醫藥費,他存了很小的私心,會不會在滬市碰到那個人,那時的他不知道在茫茫人海裏找一個不知道名字的人有多困難。

時間是最公平也是最殘忍的東西。

宋醉每天都會回想對方的聲音,這是他唯一擁有的東西,可漸漸地聲音也消失在他腦子裏。

他在許家見識了過去沒有的生活,但也更加清晰知道那個人的家世遠在許家之上。

起初忘記聲音會覺得惶恐,後來他終於釋懷了,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只是不同世界的短暫交錯,就像彗星從一個行星滑到另一個行星。

他告訴自己只是歉疚,愧疚給了對方一個最差的自己,愧疚最後的不歡而散,愧疚沒能見對方一面,用強烈的歉意壓下洶湧的情緒。

宋醉一頁頁翻著竹木的本子。

本子上寫的每句不喜歡都是句無望的喜歡,用來藏起一個自己也不敢承認的秘密,將少年的隱晦心事封存在了本子裏。

他走到書桌前的椅子坐下拿起鋼筆,擰開冰涼的筆帽在最後一頁寫下——

十六歲的宋醉很喜歡很喜歡賀山亭。

六十歲也會很喜歡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