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8章 武德不振,何以立世

冬去春來,雖然已經過了正月,可是天氣依然很冷,南京雖然位於江南,可同樣也是如此。

江邊,寒風淩厲。

掛滿冰雪的蘆葦蕩間,數丈長的木制棧橋一直綿延至江中,棧橋上有一位老翁俯身垂釣。孤零零的身影讓人只覺得江水浩渺,寒氣逼人。

是空疏寂靜?

還是蕭條淡泊?

恐怕只人垂釣者自己才明白,獨坐於棧橋的老翁就是這樣在淩厲的江風中垂釣,時而會釣起一條魚,將共放在竹籠裏。

不知過了多久,一輛雙輪輕便馬車沿著江堤上的小路駛過來,在看到江堤上停著的另一輛輕便馬車時,趕車的車夫停了下來,然後,有一位五十幾許,身著熊皮裘的老者下了馬車。

然後他就徑直提著食盒下了江堤,踩著吱吱作響的棧橋,走到了的老翁的身旁。

“閣相今天收獲如何?”

一聲閣相,道出了老翁的身份,誰能想到這個老翁居然乾聖朝首輔宋學朱。

“釣到幾條大魚,原本尋思著正要給你送過去。”

聞言,張秉文笑道。

“那我可有口福了,一會讓家人拎回去,方才聽說閣相又出來釣魚了,來時路過一家小店,便點了幾個菜,你我於此小酌兩杯如何?”

“鐘陽雅性。”

沒有假家仆之手,張秉文自己的從食盒裏取出碟盤酒菜,然後給宋學朱倒上酒,兩人喝了兩杯後,宋學朱才說。

“鐘陽這時候過來,肯定是有事要商量吧。”

“老相,可曾看過這幾天的報紙?”

張秉文的問題,讓宋學朱沉默片刻,然後說道。

“你是說民戶從軍一事吧!”

說的是報紙,可實際上哪裏只是報紙呀。還有一些文官也上書陳情,陳的是什麽情?

是民戶如何被人欺負,如何受了委屈而不敢言,地方官員如何無奈。老百姓為什麽受了委屈,不敢言,地方官員為什麽無可奈何?

都是因為那些人的身份不一般呀,那些人都是軍戶。

按照朝廷的律令,地方官廳是無權扣押審理軍戶的。所以現在地方上對軍戶是敢怒不敢言啊。

現在他們都跟著報紙一起上書陳情。實在是……讓人不得不懷疑這背後到底有沒有什麽隱情。

放下筷子,宋學朱開口說道。

“你們爹當年跟著皇帝打江山,地有了,勢有了,可總不能我們老百姓的孩子就該死吧?憑什麽年年淘汰的都是老百姓家的孩子,憑什麽你們就能直接進去,憑什麽到處都是照顧你們的,憑什麽,老百姓想當個兵,都那麽難!憑什麽啊!你們爹娘是你們,憑什麽到了你們這,還讓你們占盡便宜!”

直到說完這些之後,他才擡頭看著張秉文說道。

“如此種種都是針對軍戶的特權,上登基伊始,為重振軍威,推行軍籍改革,對軍戶給予種種優待,發給世襲軍田,不納糧不當差,甚至就連刑罰,也以‘區別對待’,軍戶雖說是戶,可實際上卻近乎於‘勛’,如此種種,百姓不滿也是情理之中。”

“近乎於勛……”

張秉文說道。

“軍戶,勛臣就是軍戶,甚至就連同皇家,也是戶列軍籍,大明的第一號軍戶,就是皇家,說他們是勛,倒也不誇張,只是尋常軍戶享有如此種種特權,甚至在涉及軍民戶爭持時,地方官員亦紛紛回避,以至於軍戶跋扈之風日盛,如此,恐怕不利於國朝安穩啊!”

對於張秉文的擔心,宋學朱倒不覺得的意外,畢竟,這是不可回避的現實,尤其是法律上的特權,讓軍戶“自恃地方官不能辦理,固而驕縱,地方官難於約束,是亦滋事常見。”。

如此種種,總是不乏於各地公文之中,而對此,他這個首輔能做的是什麽?就是發函兵部,要求他們約束軍戶,還有就是增加緹騎巡邏。除此之外,他也是無能為力啊。

他甚至不能直接插手,因為“文不涉武”,哪怕就是現在其他的文官上書陳情。也不是去指責軍戶,而是講述民戶的委屈,去講述地方官員的無奈。

他們一個個的,為什麽這麽小心?

不還是因為皇爺當初定下的那個規矩嘛,文官要是擅自涉武,那可是會掉腦袋的。

而且這件事兒,也沒有那麽簡單呀。

“現在地方上雖然談不上怨聲載道,可是卻也是頗有怨言,可……”

看著張秉文,宋學朱說道。

“可你我都知道,這一切都是陛下刻意而為之,鐘陽,當年你不也反對過如此優待軍戶嗎?你可記得陛下如何反駁的?”

首輔的反問,讓張秉文沉默了下來,良久才說道。

“就是要他們高人一等!非如此,不能重振漢人武德!武德不振,何以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