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我,大明東江兵

漏刀的。

這是遼民對自己的稱呼,可是這並不僅僅是稱呼而已。而是他們親身的經歷。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在東虜的殺戮中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就是他們自己也不過是僥幸漏刀存活下來而已。

所以,遼民才會這麽稱呼自己。

李富貴也是“漏刀的人”,其實他是遼東鳳凰城的百姓!

至少曾經是,他記不清楚是那一年,那一代人到了鳳凰城,反正,在他的記憶中,過去的日子是挺好的,雖山溝裏的地不平,可是那時候你想種幾畝就種幾畝,而且還不用交田賦,畢竟哪裏是遼東,是化外之地。在那個地方,大家夥都不交田賦,別說是新開墾的土地。就是祖上傳下了的田也一樣不交田賦。反正大家夥兒都是這樣,能拖,也就拖著拖上個十年八年的就是等不到新皇帝免掉拖欠,皇帝這會給大家夥兒打個折。

反正那時候的日子就是這樣,是富人也好,窮人也罷,大家都是這樣過著。

到了農閑的時候,想怎麽打獵就怎麽打獵,就是家裏不養豬,養雞,一年到頭從來不曾缺過肉。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倒也算是逍遙自在,甚至打獵的時候要是走運的話,還能在山裏頭采到根人參,那也能賣上些銀子。

那時候的日子,現在想想很多時候都會在夢裏頭笑醒,醒了之後呢?

就會抱頭痛哭。

為什麽哭?

後來,一夜之間,建奴殺了過來,一切都變了,不知多少鄉親被建奴殺死,僥幸活下來的人,也被搶走了所有的財物,成了女真人的奴隸,就連秀才也一樣。

當然,李富貴也未能幸免,還有他的家人也是一樣。那時候他想著,要能活下來就行,無論過來的是誰,無非就是換個交田賦的官府罷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事情壓根兒就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在東虜那,想好好地活下來都是做夢,在他的眼裏頭漢人壓根就不是人。而是他們的奴隸。

可是即便是當他們的奴才,他們也是想打就打,想殺就殺,女人也是想搶就搶。

那個日子現在就是想想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活下來的。

再後來,毛帥開鎮東江,和很多遼人一樣,實在是不堪淩辱的他逃到了東江,逃到了皮島。

也就是到了那時候,才算又重新活成了人。

這麽些年他經歷了什麽?

長子死於女真人的刀下,次子死在毛帥軍中,死在戰場上,長女被女真人搶走下落不明,次女和小女兒……全都投了河!

不是因為想不開,而是不願被建奴糟蹋。

至於媳婦最後餓死在皮島上。其實哪怕就是餓死也好過死在東虜那,至少在那裏是作為人死去的。

現在他哪?

喪國之人不如狗啊!

先是毛帥死了,後來皮島讓建奴和朝鮮人一同打下來,和許多逃到朝鮮的遼人一樣,即便是活了下來,也只能在朝鮮的山裏頭、大海邊苟延殘喘著,過著最艱難的生活,而且還要忍受朝鮮人的百般欺淩。

在海邊苟且偷生的李富貴,在漁村裏是最低下的那種人——甚至比賤民的身份還低,因為他是遼民,朝鮮人恨毛文龍,同樣也恨遼民,因為明朝不能供應東江軍民足夠糧食,所以東江不得不從朝鮮索取。

甚至就是現在,毛帥不在了,朝鮮人還要交著毛餉,這餉是毛文龍問朝鮮索要的,那怕沒了東江,沒有了毛文龍,朝鮮人還在那裏交著,恨烏及烏,這些流落異國他鄉的人們,自然不可能過舒服了。

幸好,家裏人都死絕了,否則就該和他一樣,遭受這樣的罪了……

哎,可即便是如此,也好過在東虜那邊當奴隸。

躺在破舊的草棚裏,李富貴的心裏這麽想著。又一次,他又懷念起了過去的日子,不是懷念他在遼東,而是懷念在鐵山,在皮島的日子。

“步卒何貿貿,相逢新安城。身上衣百結,手中無寸兵。自言遼陽民,幾年陷腥塵。萬死脫虎口,籍名毛帥府。帥府缺軍食,簡書平壤赴。傳聞道路言,平壤空廩庾。身饑囊槖乏。足趼行步澀……”

心想著,輕聲的哼著這首《新安步卒歌》,這歌裏唱得是東江軍兵之慘苦悲傷情形。

“……山東紅腐百萬粟,日望登萊泛舟役。滄海茫茫帆影絕,一日溝渠百人骨。天門萬裏不可梯,哀哀士卒誰當恤?憶昔遼陽全盛時,公私豐足民不饑。只今異域作饑魂,蒼天蒼天我何冤。辭罷血淚沾衣裙……”

心念著那句“只今異域作饑魂,蒼天蒼天我何冤。”,淚水又一次從李富貴的眼中流了出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稻草堆裏有一個少年探出頭來。

“爹,你咋還沒睡?”

虎子看著爹,充滿困意的眼裏充滿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