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第2/4頁)

那乞兒道:“教我討飯的師父。那日我們沒討到飯,眼看要挨餓,師父便帶我往五裏之外的一座寺廟去。那寺廟是告老還鄉的範侍郎出錢修建的,寺廟很大,師父認識那裏看守菜園的一個老和尚。那老和尚心善,每次師父跟我討不到飯,便去範家的大寺廟,那老和尚總是想辦法給我們盛兩飯碗出來。那晚雨下得好大,還有閃電,路上又泥濘,還沒到菜園,我便摔倒了,師父正要拉我起來——忽然就聽到馬車的聲音,不是一輛,也不是十輛,大雨中數不清的馬車從我們身邊駛過。雖然下著雨,但是那些馬車駛過之後,在地上留下的痕跡好深,不知道拉著什麽貨物。馬車過後,是望不到邊的僧人。我跟師父跪倒在路邊,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僧人總算都過去了。師父這才帶著我,又往菜園去。”

學子中有人按捺不住,問道:“新君就在那些僧人之中?她當初可是剃了頭發的!”

又有人呵斥那學子,道:“你急什麽?聽小師父把話說完。”不知不覺中,把小乞兒尊稱成了小師父。

那乞兒繼續道:“那晚的僧人實在是太多了,連看守菜園的屋舍中都坐了十幾名僧人。我跟師父到了菜園,原本想吃過飯,幫老和尚做完活便走。老和尚心善,說外面風雨大,留我們住一夜。我們便留下來,誰知道我師父半夜發起高燒來。他年紀大了,又餓了兩日,晚上給雨澆透了,受不住……”他說到這裏,語帶哽咽,頓了頓,又道:“我沒有辦法,去求老和尚,老和尚又去求大和尚。後來他們說虛雲高僧在,不知道虛雲高僧肯不肯幫忙,一層一層求上去。”

學子中有人詫異道:“是濟慈寺的虛雲高僧?”

又有人道:“那果然救了你師父?”

那乞兒搖頭道:“虛雲高僧發慈心,見了我師父,可是說我師父大限已至,強留不得了。”他抽了抽鼻子,也許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快一年,也許是因為饑餓讓他沒有多余的能量去表達悲傷,只是一徑講下去,道:“師父走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就求高僧給他超度,想著師父說不願意再來人間受苦,就想著要他莫要再投胎來了。都說佛家有極樂世界,便叫我師父去那極樂世界好了。也不知他能不能去,佛家的極樂世界不知要多少銀子才能進。”他說到這裏,頓了頓道:“我給他燒的紙錢,也不知夠不夠用。”

他這樣一個自己都吃不飽的半大小子,還能想著給死去的師父燒紙錢,也算是有心了。

圍坐火堆旁的學子全都安靜下來。

破舊的寺廟中,只聽得到外面的風雨聲,與柴火燃燒的嗶剝聲。

哪怕這些學子是寒門出身,但他們的家庭還能供養他們識字,乃至於依靠朝廷的資助年復一年讀書上來。對他們來說,像小乞兒這樣的故事是遙遠而震撼的。

哪怕這樣的故事,對於小乞兒來說是每天都在上演的。

“對了。”那乞兒怯生生望向胡辛,這是方才說要給他餅子吃的人,“那虛雲高僧說我有慧根,給我留了字條,說等大事定了,要我拿字條去濟慈寺。”

胡辛先遞了餅子給他,詫異道:“虛雲高僧給你留了字條?那你怎得還……”在這破廟中安身,在城外乞討。

那乞兒忙不叠接了餅子,顧不得燙便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守山門的兵不讓我們進。我好不容易混進去兩次,還沒等走到寺門,便給巡查的兵老爺抓住了,險些送了命。”

濟慈寺乃是天下第一寺,是皇帝上香之處,自然不是閑雜人等能擅自進入的。

虛雲高僧留了字條,有心幫這小乞兒。誰知這小乞兒卻壓根上不得山門、入不得寺。

那乞兒已三五口把餅子下了肚,舔幹凈指尖的餅屑,把手指在臟汙的衣裳上狠蹭了幾下,從懷中珍重地捧出一只疊成方形的黃紙來,送到胡辛眼前去,討好笑道:“先生,您能幫我看看寫的什麽嗎?”當初虛雲高僧給他寫了字條,他只顧著哭師父,倒是忘了問上面的字。而他身邊並沒有識字的人。

胡辛小心接了那黃紙,入手便知不是尋常紙張,雖然色黃,但光潔平整而又厚實,不是市面上所能買到的。

紙上的字沖淡平和,望之心靜。

“這小師父不曾說謊。”胡辛把那紙上的字念給小乞兒聽,道:“你拿這紙上濟慈寺,不管是誰都會接待你。你不曾把這字條給濟慈寺的守兵看嗎?”

那乞兒愈發珍惜,收好那字條,重又藏在懷中,嘆氣道:“先生,您看我這身打扮,兵老爺哪裏會等我掏出紙來?”他頓了頓,輕蔑道:“況且那些兵也未必識字。”他自己也不識字,這輕蔑並非真的輕蔑,而是因為在守兵身上受的磋磨多了,心中憤憤不平、卻又不能發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