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小終於死了。”老太太嘆口氣,然後,宛如走上台的說書先生般,中間不帶停的,聲情並茂介紹大小的情況。

大小比她小幾歲,名字可不是瞎起的,金貴著呢——大胖小子。

那個時代,丫頭片子不值錢,兒子是一個家庭人丁興旺的主要表現,兒子多,意味著幹活有壯勞力,打起架來不吃虧。

因此即使他上面有五個哥哥,父母依然給他起了這麽個寶貝名字。

可惜,大小不知道娘胎裏沒發育好還是怎麽著,活像個沒發好的饅頭,五官皺巴巴擠一起,尤其眼睛一點點,怎麽看怎麽像頭豬。

長大後,身高只有一米四多,是個傻子。

傻子命不好,父母在他七八歲時去世,還好已經不是舊社會了,傻子享有正常公民一切應有的待遇。

他有國家分的兩畝地。

他先後跟著大哥,二哥,三哥,最後,跟著五哥。

五哥也結婚了,嫂子和侄子侄女對他的態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從沒打過他,但也沒把他當成個人。

大小太臟了。

農村衛生條件本來就不好,大小只有夏天才去村外河裏洗澡,每次洗,活像件掉色的廉價衣服,染黑一大片河水,讓村民避之不及。

冬天冷沒法洗,臉上脖子裏的泥灰,一層層一道道,比豬圈裏的豬幹凈不到哪裏去。

衣服更不用說了,哥哥的,嫂子的,侄子的,從上身就沒洗過,硬邦邦的,脫下來能原地立起來。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臟,天熱睡家門口的柴火垛,天冷睡灶房裏的柴火垛。

可就這麽個人,生命比地裏的野草還強,沒病沒災,健健康康活到了六十八歲。

二麻子知道這些,不怎麽感興趣,好不容易等老太太說完,連忙插嘴問:“警察同志,你不是為這事來的?”

他現在腦子清醒點了,從報警到現在才幾分鐘,怎麽可能來的那麽快。

“嗯,先去看看情況。”梁汝蓮點點頭,加快腳步。

命案屬於大案,報警後會轉到刑偵大隊,但作為普通民警,她既然來了,有責任保護好現場。

現場已經被破壞!

命案讓小村莊沸騰,能來的都來了,幾十口人圍在案發地點的水井旁,低低議論著什麽。

大小濕漉漉躺在地上,被泡的太久,身上的泥灰泡沒了,皮膚蒼白,小小的身體蜷縮著,咋一看像個初生的嬰兒,他茫然張著嘴,小小的眼睛也被泡大了,一動不動看著天空。

見梁汝蓮過來,眾村民像是見到主心骨,爭先恐後沖上來匯報情況。

“警察同志,你終於來了。”

“人已經沒氣了,死了。”

梁汝蓮看了眼周圍亂七八糟的腳印子,沉聲道:“誰第一個發現的?”

村民大概急著救人,連帶著撈上來不少井水,井邊四周的土地活像剛澆過,一片泥濘。

“我,我先發現的。”人群中一個老頭舉舉手,他似乎還沒從驚恐走出來,哆哆嗦嗦道,“我想打點水澆菜,結果水桶沒沉下去,我低下頭,才發現井裏有個人,然後我就喊救命。”

頓了頓,他似乎響起什麽:“人應該是半夜掉進去的。”

梁汝蓮皺眉:“你怎麽知道?”

老頭住大小家後面,前後院鄰居,昨晚上八九點還看到大小躺門口柴火垛睡覺。而作為幾十年的老鄰居,他非常了解大小每天的生活軌跡。

起來先打掃院子,喂豬喂雞,等啥活都沒有了,會坐在門前發呆。

早上老頭起來的時候,前院的豬餓的嗷嗷叫,他還納悶呢。

梁汝蓮默默記下,具體怎麽著,要等刑偵大隊同志到了才能判斷,她掃了眼表情激動的村民,低聲問:“誰是死者家屬?”

按照老太太說的,大小跟著五哥生活。

還是這位老頭回答:“慶軍——就是大小的五哥,前天和媳婦去城裏孩子家了,一直沒回來,剛才我給他打電話了,應該很快就能到。”

說完他意識到什麽,擺手道:“警察同志,應該是大小出來撿東西不小心掉下去的,和慶軍兩口子沒關系。”

好家夥,知道死亡時間還能排除嫌疑人,就差自己斷案了。

其他村民紛紛附和:“對,應該就是自己掉進去的,傻子嘛,大晚上沒看清水井。”

這麽說並非開脫,他們有自己的依據。

大小人傻,但很會過日子,不農忙的時候,便背著竹筐,撿糞便仍自家地裏當肥料,撿地裏遺漏的麥穗,地瓜,花生,即使現在生活好了不缺那點東西,他依然堅持。

堅持的近似頑固,誰也不知道啥原因,仿佛那是他的信念。

至於五哥,雖然待他不怎麽好,但拖家帶口養個傻子弟弟,已經算重情重義了,別的不說,孩子長大了說媳婦的時候,因為養個傻子叔叔,受了不小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