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2/3頁)

可鐘應他會、他能彈、他偏不彈,寧明志頓時心升困惑。

在日本事事順心的載寧大師,以為自己不中用的叛逆女兒,遊走中日五十來年,總算是有點兒用處了。

但他看鐘應的態度,冷漠堅硬不為所動。

顯然並未談妥。

寧明志昏暗的視線,瞥了一眼跪在旁邊的靜子,忍住了一腔斥責。

他虛弱的擡眸看向鐘應,誠懇問道:“為什麽?”

鐘應嗤笑一聲,把他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我以琴為友,絕不會為了一個不忠不孝不義之徒出賣朋友!”

年輕人言辭清楚鏗鏘,懂得中文的人都露出震驚錯愕的視線。

寧明志僵在輪椅上,渾濁的雙眼瞪大了許多,努力想要看清這個狂妄的年輕人。

“什麽?你說什麽……”

“你欺騙摯友,讓遺音雅社樂器流失海外,是為不義;你背叛國家,在戰爭期間為虎作倀,是為不忠;你為了保全自身逃亡日本,讓堅守故土的父親郁郁而死,是為不孝!”

鐘應的斥責字字含恨,替那些已經無法發聲的人,控訴面前這個苟且偷生的卑劣老人。

“寧明志,你不忠不孝不義,不配聽我彈琴!”

靜子跪在地面,已經來不及阻止沖動的年輕人。

她震驚得難以自持的神色之中,只能聽得虛弱的父親勃然大怒!

“你知道什麽?!”

寧明志怒氣上湧,一個垂垂將死的老頭,聽了鐘應的指控,居然拍得輪椅扶手啪啪作響。

“當年如果不是我,靜篤就會死在日本人手裏。當年如果不是我,整個遺音雅社都會被燒毀。當年、當年……”

他急促呼吸,舒緩自己衰敗的氣管。

周圍安靜的醫生們,緊張的檢查他的狀態,低聲告訴他“載寧大師冷靜”“載寧大師您不要發火”。

在兵荒馬亂的安撫之下,寧明志努力平息了起伏的憤怒。

他渾濁發黃的眼珠總算睜大了一些,從一條細縫變成了銅鈴,緊緊盯著鐘應。

“當年,我父親頑固不堪,他若是願意和我走,怎麽會死在中國。”

他聲音隱忍怒火,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是他不聽勸告,是他一意孤行!”

鐘應平靜看他,徑直說道:“你連自己的父親都做出這樣的評價,看來,我所知道的果然沒錯。”

“你、你——”

老人一臉盛怒擡起手,指著鐘應,仿佛又要斥責。

卻因年老體衰,眼前發黑,說不出話來。

全靠醫生們的勸誡才能壓下火氣。

然而,鐘應沒打算和他友善,揭開了他虛偽的面目。

“當年,你確實想救沈先生沒錯。但你救他的方法,是告訴日軍,遺音雅社存有一群優秀演奏者和珍貴樂器,讓他們去抓人、去搶樂器。”

“那是緩兵之計!”

寧明志虛弱的反駁,聲音清晰而急喘,“我已經告訴了沈老先生、楚書銘、馮元慶,可以將樂器、手稿轉移到租界去。是那裏的美國人騙了我,騙了遺音雅社,與我何幹?”

“我若是不供出楚書銘和馮元慶,日本人就要打死靜篤了!”

他的辯駁聲嘶力竭,像是為了摯友能夠豁出性命。

表演得再動情,也沒能動搖鐘應半分心神。

因為師父臨行前已經告訴了他一切,教他如何面對這個擅長狡辯的魑魅魍魎。

這個該死的老頭子心裏,早就沒了是非公正,只有眼中的坦途名譽。

“那麽,你的築琴呢?為什麽你的築琴就沒有存放在美國人那兒,還能安然無恙?”

鐘應不需要寧明志回答,鐘應已有答案。

他哂笑道:“這不過是你和日本人、美國人做的一場戲。看起來你像迫不得已,事實上你早就計劃好了一切,要帶著日本人去美國商人詹姆斯.維綸那兒,拿到遺音雅社的樂器,要挾這群單純的音樂家。”

那些年的陰差陽錯、機緣巧合,都有寧明志的黑手操控。

他為了救沈聆,與日本軍官一番交談,定下的不是摯友的安危、不是遺音雅社成員的安全,而是他、寧明志未來在日本的光輝前程。

為了這份前程,他做了一個漂亮的局。

樂器送到美國人那裏去,日本人和美國人私下交易,他寧明志就能幹幹凈凈,做一個提前通風報信卻也被騙了的可憐人。

誰也追究不了他的責任!

鐘應聽樊成雲說的這些,是詹姆斯.維綸的一點兒佐證,和林望歸往來載寧宅邸多年,與寧明志交談獲得的推論。

八十年過去,寧明志總有松懈疲憊,總有感慨疏漏的時候。

一點點碎片拼湊起來的真相,令人不寒而栗。

也能直接解釋——

為什麽沈聆從此與寧明志恩斷義絕,再也不提。

鐘應笑容淺淡,看著機關算盡的載寧大師,只怪他自己年紀大了,守不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