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第2/4頁)
厲勁秋心裏的焦躁、煩悶,都在那雙手的認真按弦、挑弦之中,漸漸消散。
鐘應總有許多辦法,讓他安靜的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
一曲奏畢,鐘應靜靜感受著剛才即興發揮的旋律。
每一個音調、每一次轉音,都記錄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不知道厲勁秋到時候聽了實際演奏,會不會喜歡。
然而,厲勁秋不在乎。
只要《金色鐘聲》不再是給無恥者的祝賀,變成什麽肅殺、兇殘的旋律,都正和他意。
於是,他們在客廳一個人示意,一個人彈奏地修改《金色鐘聲》,漸漸將獨奏樂器的部分改成了截然不同的旋律。
厲勁秋非常滿意這樣的變動,他無比期待溫柔的降B大調管弦樂,出人意料的與C小調的悲傷黑暗來場混戰。
《金色鐘聲》變成了他想要的樣子,厲勁秋反復確認之後,問道:“華彩部分你準備怎麽彈?”
他雖然喜歡鐘應的即興演奏,但他認為,“之前的枯木逢春肯定不適合新的鐘聲。”
“確實不適合……”
鐘應略微思考,說道:“我可以即興發揮,但有一首曲子,是我一直練習、也一直想在雅韻上重奏的。”
“什麽?”厲勁秋來了興致,充滿好奇。
鐘應坐在沙發上,手指慢慢敲擊沙發皮面,“沈先生為抗戰義演募捐的時候,彈奏的《戰城南》。”
厲勁秋不懂漢樂府,可他聽了這首曲名,不由自主升起一種肅穆的情緒。
也許是因為沈先生為抗戰義演的熱血,也許是因為詩篇名字自帶金戈鐵馬的殺氣。
他為了印證自己的想法,謹慎的問:“這是一首什麽曲子?”
“是一首為在戰場上的陣亡將士而作,描述戰爭悲慘淒苦的哀悼詩。”
鐘應念誦著《戰城南》,厲勁秋安靜的聽。
古時候的詩句、意象與現代詩歌習慣大相徑庭,厲勁秋聽得十分痛苦,又隱約可以感受到戰爭的殘酷無情。
幸好,鐘應看出了厲勁秋的茫然,解釋道:“這詩描寫了死人開口說話,請求烏鴉吃了自己的腐肉替自己哭嚎的場景。原詩仍是沒有繞開古時候的忠君愛國,可沈先生重譜之後,變為了他對前線戰事的一腔悲憤。”
“日本人發起的是不義之戰,我們打的是保家衛國之戰。”
“奈何敵我懸殊,抗日將士死狀淒苦,無人收屍,唯有烏鴉撕啄腐肉,替戰士們發出喑啞悲鳴,控訴侵華戰爭的罪惡與侵略者的無恥……”
厲勁秋不懂漢樂府,他卻懂音樂人。
鐘應簡單幾句話,他都可以想象一位身著長衫、撫弄琴弦的古琴演奏者,心中如何為抗日亡魂悲痛。
“沈先生是烈士。”他肯定的說道。
鐘應笑著看他,手指撥弄著不存在的琴弦,聲音平靜又低沉的糾正了厲勁秋。
“沈先生不是烈士,可他算得上是志士、義士。哪怕在他閉門研究漢樂府曲譜時候,也常常聽著遠方傳來的戰爭消息,為國家的未來擔心。”
鐘應想起那些日記,不僅僅記錄著沈聆研究樂譜的心得,更多的是對前線戰況的焦慮憂愁。
勝時喜,敗時哀。
大悲大喜之間,沈先生終於參悟了千年樂府的真諦,找到了遺音雅社成立之後,最為強烈的存在目的。
“沈先生動員遺音雅社首演募捐的時候,演奏家們都是精益求精的完人,表示不希望沒準備好,就匆忙登台,留下遺憾。”
“可是沈先生說,前線如此危難,我們不站出來,誰又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去研究更完美的樂府曲譜,去準備更好的演出。”
“不如今天站出來,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死而無憾。”
鐘應想到紙張上記錄的只言片語,都能感受到音樂人的顧慮。
即使是沈先生,在演出之前,也忐忑的提筆寫道:
“明日若是出了亂子,過錯在我,只盼祖師爺開眼,知曉我們一心赤忱,護我們演出順利。”
他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卻不是蜷縮苟且的懦夫。
1937年的首演,十三弦築準備不足,並未登場,算不得完完全全的千年遺音。
可是他們依然募集了大量物資,送去前線,緩解了一些後勤壓力,更堅定了清泠湖眾人支持抗戰直至勝利的信念。
於是,遺音雅社的演出一直定期舉辦,全國各地的富商權貴都聞訊而來。
直到清泠湖淪陷,他們才停下了舞台上的演奏。
厲勁秋安靜聽完,忽然覺得胸口沉重得慌亂。
音樂與戰爭、音樂與命運始終緊緊糾纏。
沈先生拒絕為日軍奏響音樂,決定了遺音雅社慘烈的命運,讓他有些難以呼吸。
“當時遺音雅社,為什麽不給日本人表演?”
厲勁秋不能理解,思考方式充滿了浪漫主義的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