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裴儀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嘴唇抿得死緊。

關於孕膜,她記得胥嫻曾經說過,這種藥的副作用太大,目前沒有辦法消除,因此國內並沒有相關的臨床病例。

回想當初對方說話時的表情,她不認為那些話是假的。

這樣看來,唯一的解釋就是——

周如光背地裏搞的那些試驗,不僅裴家的人一概不知,連他的好弟子,也同樣被蒙在鼓裏。

房間裏的空調,正呼呼地往外吹著冷氣。

裴儀穿著一件淡青色的長袖真絲睡衣,明明不覺得冷,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周如光的防備心,實在太重了。

他不僅給書房的門上鎖、給窗戶和走廊裝監控,連書桌的抽屜,也逐個安上指紋鎖。

六個抽屜,全都被緊緊鎖死。

裴儀連碰,都不敢碰。

她現在偷拍的這份文件,是在書櫃後的大床上找到的,應該是周如光休息的時候帶到床上看,結果忘了放回去。

文件不厚,只有十頁,裏面詳細記錄了兩個病患被注入孕膜素後的身體變化。

第一個患者,做手術的時候,只有十九歲。

按記錄來看,她做完這個手術後不久就懷了孕,只可惜,雖然有孕膜保護,孩子還是流產了。

半年之後,周如光再次往她的身體裏注入了孕膜素。

這次,她仍是很快懷孕,然而,肚子裏的孩子,依舊只活了半個月。

如此反復,在經歷過數次孕膜手術之後,她終於生下了一個孩子——一個女兒。

至此,她的記錄,徹底結束。

從第一次注入孕膜,到產下女兒,歷時整整三年。

在這個過程中,周如光一直根據患者懷孕時的身體狀況和胎兒的生命體征來調整孕膜素的藥物配方。

很顯然,他成功了。

在孕膜的保護作用下,那個極其容易流產的女人,最後成為了一個母親。

孩子的出生,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但事實並非如此。

新生命的誕生,也可能意味著新一段慘劇的開始。

因為,女人的女兒,就是文件裏記錄的第二位患者。

裴儀不敢相信,唯有反復對比確認時間,才終於肯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腦子裏的畫面,也是周如虹去找寧柔的那天晚上,寧柔一個人蹲在巷子裏哭泣的場景。

她知道,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幕了。

***

距離演奏會的日期,只剩下半個月。

裴儀練琴的場所,也從家裏變成了外面的琴室。

琴室的老板,是她國內的鋼琴老師,何韌姿。

時隔多年不見,師徒兩人的關系仍很親近。

何韌姿入行幾十年,帶過的學生無數,印象最深刻的,只有兩個。

一個,是洛真;另一個,就是裴儀。

前者是她見過的天分最好的學生,只可惜在青春飛揚的年紀,失去了彈鋼琴的能力,給她帶來無限的惋惜與遺憾。

後者是她見過的最勤奮刻苦的學生,不僅天賦好,也足夠用功,現在更是成為國際最知名的青年鋼琴家,讓她既欣慰又自豪。

裴儀這麽多年沒有回國,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鋼琴才留在國外。

實際上,真正的原因,是她和洛真早已經鬧翻。

在何韌姿的印象裏,她們兩個人一向很親密,是關系很好的朋友。

此刻見裴儀特意到自己的琴室練琴,她不禁又想起了過去的事。

“洛真,真是可惜了。”

“幸好,她的事業很成功,也彌補了些遺憾。”

“她這個人,是很重情分的,雖然不能彈鋼琴了,這些年也還記得我這個老師,這間琴室能做的這麽大,也多虧了她幫忙。”

裴儀站在鋼琴旁邊,左手垂在身側,右手搭在琴鍵上,一不小心,指尖就按了下去,空蕩蕩的琴室裏,頓時響起一聲低沉的樂音。

毋庸置疑,何韌姿言語中透露出的惋惜,讓她記起了當初為了拿獎,在洛振庭的暗示下做過的那件惡毒不堪的事。

她那時年紀小,因為天分不及洛真,與其說把洛真當成了朋友,不如說是一個完美而強大的假想敵。

她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那時的她,就是嫉妒洛真,嫉妒洛真的天賦;嫉妒洛真不用刻苦練習,只需要付出一丁點的努力,就能站到她拼盡全力也站不到的榮譽頂峰。

二十五歲的她,再回看十五歲那年犯下的錯,心,再無法像年少時那般心安理得。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耳邊的話,就只能以沉默來應對。

何韌姿的思緒沉浸在回憶裏,並沒有發現裴儀的異常。

不等裴儀反應,她就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笑著提出了一個建議。

“對了,我們師徒三個,很久沒聚過了,不如,一起吃頓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