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耳邊的話語,還在繼續。

洛真的心臟,也越來越疼。

“小寧的右耳,倒是聽得見聲,只不過,好像也出了些問題。”

“有時候吃飯的客人多,店裏的聲音大了,總能看到她右耳發痛。”

“我也想把她調去後廚,但她這個情況,實在是不好辦啊。”

“哎……”

又是一聲嘆息傳來。

洛真的腦袋,一瞬空白。

她的身體像被冰雪覆蓋,一陣又一陣的滲人涼意鉆進皮肉、沿著血液、直朝四肢湧去,兩只垂在身側的手臂,不知不覺,就在那凜冽徹骨的寒氣中顫栗不停。

沒由來的,她想起了第一次來香茶軒找寧柔的場景。

那時她也曾問過老板娘,寧柔有沒有結婚。

老板娘給出的回答,是沒有,並且還表示,以寧柔的條件,不好再找對象。

寧柔的條件?什麽條件?

洛真一直以為所謂的‘條件不好’,是指寧柔不識字、沒有學歷、還結過一次婚。

直至此時她才反應過來,那句話其實是在暗示——

寧柔左耳失聰、右耳也生了病,在大部分人眼裏,這無疑等同於殘疾。

一個殘疾的單親媽媽,帶著一個得了心臟病的、連四歲都不到的女兒,哪有人會考慮跟這樣的人結婚呢?

好似美夢中被嚇醒,洛真手心全是冷汗。

她不敢相信。

她怎麽能相信?

和寧柔重逢之後,寧柔從來沒有和她說過耳朵的事。

她的心,又酸又疼,兩片薄唇無意識地翕動,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皮骨撕裂般的劇烈痛意。

即便是十七歲的那個秋夜,她一個人倒在樓梯間的血泊裏,她也從未像此刻這般絕望。

絕望到,眼眶裏已經蓄起了淚水,而她自己,卻毫無知覺。

寧柔這五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想到家裏的止痛藥、想到那些月下無人回應的呼喚,她的胸口,就沉重得難以喘氣。

又疼、又難受。

明明是白天,屋裏的光線卻格外的暗。

洛真面色慘白,被唇上的紅一襯,更是一點血色都看不出來。

她的喉嚨裏,藏了很多想問的話,可幾分鐘過去,仍靜靜地杵在原地,那雙緊抿的薄唇,連松都沒有松開。

四周被昏暗籠罩,老板娘並沒有發現洛真的眼睛紅了,也不知道自己剛剛那幾句話,對洛真來說,意味著什麽。

“我也常勸小寧去醫院看醫生,但她總找借口推辭。”

“你是她的朋友,又對她那麽好,我想,如果你去跟她說,她會聽的。”

寧柔這五年來的就醫記錄,洛真全部都看過,裏面沒有一條和耳朵有關。

這足以說明,寧柔從來沒有去醫院治過耳朵。

意識到這一點,她的眼睛,紅得更加厲害。

那些曾讓她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在悄無聲息中,就崩碎為一盤無用的散沙。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也無法忽視內心的酸楚,松唇出聲的一刻,喉嚨裏壓抑許久的痛苦,如同卸閘的洪水一般,帶著巨大的悲傷,砰的一下,全部從心口沖了出來。

連聲音,都滿是心哀的顫意。

“她有沒有說,耳朵是怎麽病的?”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花光了洛真所有的力氣。

她不想問,卻不得不問。

寧柔性子單純,向來不會騙人,來茶餐廳面試的時候,就把自己的情況都說明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老板娘才會這麽心疼她、照顧她。

談到她耳疾的原因,老板娘眼底的同情,又多了幾分。

“聽她說,是產後發燒沒及時去醫治,才把耳朵燒壞了。”

一句滿是惋惜的話語,效果堪比白日落地的驚天巨雷,在洛真耳畔轟的一聲炸開,將她的世界,徹徹底底摧毀。

她在腦海中想過無數種可能,但獨獨沒有猜到,會是這個原因——

寧柔產後發燒,沒人照顧,也沒有錢,又不敢去醫院,就這麽,活生生把耳朵燒聾了。

難怪、難怪寧柔那麽害怕發燒,每次只要有一點發燒的跡象,就會立刻去買退燒藥。

洛真的頭,痛的快要裂開,耳邊的嗡嗡聲響個不停,身體也無法抑制地開始顫抖。

時至此刻,她連想都不敢想,寧柔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面上的痛苦,如此明顯,連老板娘都看出了不對勁。

“洛小姐,你還好嗎?”

洛真的喉嚨,微微動了動,很久過去,才搖了搖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我沒事。”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會帶柔柔去醫院看病的。”

“我們剛剛的對話,請您不要跟她說,可以嗎?”

很誠摯的請求。

老板娘沒有多想,就同意了。

從茶餐廳出來,才剛到十一點。

天上的太陽,那麽大,可洛真的心,卻那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