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二更)

睡夢中的裴萱,被女兒的電話驚醒,怎麽也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問題。

她想說不是,但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有多聰明。

就算她不說,裴儀多的是辦法能找出問題的答案。

她沒有否認。

“是,你爸爸以前結過婚。”

“這件事,你從哪裏聽說的?”

巷子裏的裴儀,只是聽見‘是’這個字,心就徹底冷了下去。

她不想再說話,只留下一句“朋友說的”,就立刻掛斷了電話。

等再擡起頭時,寧柔已經推著車子進了老院。

她下意識想跟上去。

如果今晚她聽見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那就意味著,寧柔這個人,和她表面所看到的軟弱形象,完全不同。

倘若她是寧柔,她能承受這一切嗎?

不用想,裴儀就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很少可憐別人,但此刻,卻忍不住對寧柔生出同情心。

尤其是想起小時候那段回憶,她的心,就愈發沉重起來。

她沒有忍住,還是邁開了腳,來到巷口深處,藏匿在黑暗中,看著寧柔將自行車推到角落鎖好,就著微弱的路燈,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樓梯。

寧柔的背影,那麽瘦弱,卻挺得那麽直,仿佛不管發生了什麽,都無法將她壓垮。

裴儀望著那道細瘦的身影上樓,嘴唇抿得死緊,兩只手貼在身側不自覺便握成了拳頭。

直到五樓最後一間屋子亮起燈,她才將視線收回,轉頭看向前方的院子。

又破又舊的老樓,到處都是灰塵,四處的墻角,也滿是蠻荒生長的雜草,看著無比臟亂。

她從沒有見過這種地方。

上次跟著洛真過來,也只是站在馬路對面遠遠看著,根本不知道裏面的生活環境會這麽差。

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只覺得心裏像是憋了一股氣,卻怎麽都發泄不出來。

周如光是入贅進裴家的,他跟裴萱結婚的時候,只有二十五歲,今年,也只有六十歲。

毫無疑問,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醫學人才,只花了十年時間,就成了國內最頂尖的婦產科醫生,在國際上,也享有盛名。

裴儀出生的時候,他的事業已經很成功,再往後,隨著裴儀年齡的增長,他的名氣越來越大,得到的榮譽也越來越多。

在裴儀的成長階段,他絕對算得上一個完美的榜樣、完美的父親。

可現在,這個完美的形象,似乎崩塌了。

裴儀想到寧柔說的那些話——‘死在實驗室、死在手術台’,手腳無意識泛出陣陣涼意。

又想起周如虹說寧柔給洛真生了一個女兒,頓時猜到周如光前些年一直在忙的試驗是什麽。

她不敢再想,也不願相信自己最敬愛的、常常被病人感恩戴德的醫生爸爸,是那種躲在背後,囚禁活人,用活人來做試驗的魔鬼。

她多麽希望這些事是假的。

可幼時的那段記憶,卻時時提醒著她,一切都是真的。

甚至於,周如光為了讓她忘記和寧柔的那次會面,找人給她催了眠。

或許,是時候回海市,再去當年的地下室,看一看了。

裴儀走了,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她說服了周如虹,讓周如虹也和自己一起離開了垣鄉。

或許,是覺得寧柔可憐。

回到海市,已經是兩天以後。

周如光在家裏,有一間私人書房,平日裏,不允許任何人進去,唯一的一把鑰匙,也被他時刻帶在身上。

裴儀偽裝得很好,從垣鄉回來,沒有表露出一點異樣,她想進那書房看看,卻連門都打不開。

後來,更是被周如光打電話訓斥了一頓,讓她不要總往三樓跑。

她這時才知道,周如光早就在書房外的走廊上裝了監控。

被警告過一次,她沒有再去過三樓。

她記得當年那家醫院,但十年過去,醫院早已經倒閉了。

至於那個地下室,暗道的進口她根本找不到,別說進去,就是在哪兒都不知道。

她什麽都查不出來。

但也知道周如光那些刻意的掩飾代表著什麽——

那天晚上她聽到的話,很可能,都是真的。

她有意向裴萱打聽周如光做的是什麽試驗,裴萱卻是一問三不知;她又問了自己的兩個哥哥,同樣什麽都沒有問出來。

整個裴家,沒有一個人知道周如光精心隱藏的秘密。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覺得周如光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美滿和諧的家庭裏。

一時之間,裴儀甚至不敢在這個家待下去。

這天中午,裴萱讓家裏的廚娘做了一大桌飯菜,說是一家人難得相聚,便把周如光和裴禮,都叫了回來,一起吃一頓飯。

裴儀根本不想吃。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周如光。

但她無法拒絕,她看見裴萱提到丈夫和兒子時眼底閃過的驕傲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