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寧柔不是一個喜歡哭的人。
除了八年前兩人初遇的那個夏日雨夜,她曾哭著求洛真不要去醫院,往後的日子裏,她的每一滴眼淚,全是洛真在床上逼出來的。
越是不怎麽哭的人,哭起來,就越是讓人心疼。
寧柔的眼淚明明早已止住,但此時看著月光下那雙微紅的眼睛,洛真的心,仍無法抑制地緊縮。
下午分別的時候,人不是還好好的嗎?
怎麽四個小時過去,就哭成這樣?
洛真腦內浮起各種猜測,不等寧柔出聲,人便朝前走了一步。
兩人的身體,頓時挨得更緊了些。
“跟我說,被誰欺負了?”
頰上的手,那麽冰涼,耳畔縈繞的呼吸,卻那麽灼熱。
寧柔雙瞳微睜,心似處於冰火兩重天中,經歷痛苦又煎熬的漫長折磨。
她搖搖頭,一雙淺灰的眸釘在洛真臉上,將那張清冷臉孔下掩藏的慍色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敢掙紮,也不敢後退。
好半天過去,才松開唇,從喉嚨裏擠出幾個顫抖的字。
“沒有、沒有人欺負我。”
她哪敢把自己哭的原因說出來呢?
就像洛真白天說過的那個詞。
朋友。
只有以朋友的身份相處,她才能為自己在洛真面前的一步步退讓找一個自欺欺人的理由。
當著洛真的面,承認在意洛真的照片、承認自己的眼淚為洛真的照片而流——
無異於在告訴洛真,從始至終,她一直都深愛著洛真。
她說不出來,也不能說。
四周溫度,異常的高。
洛真手心緊貼著寧柔的右臉,拇指落在那泛紅的眼角上,其余四指,則埋在柔軟幹燥的黑發之中。
鼻翼間飄浮的味道,是寧柔發間散發出來的洗發露的淺淺清香。
是很淡的花香味兒,像一朵飽滿含苞的梔子花,在這個盈滿浮躁和悶熱的旖旎夏夜中悄無聲息地綻放。
洛真不舍得松開手。
指腹在寧柔眼下如風般輕撫,再松口時,聲音又溫柔了些,就連語氣,也是寧柔最無法抗拒的誘哄音調。
“沒人欺負,那為什麽要哭?”
“怕什麽呢?在我面前,你什麽都可以說。”
簡簡單單兩句話,輕易擊潰寧柔的心防。
自離婚後,她就再沒有聽過這樣滿是寵愛與維護意味的話。
她無法繼續沉默,也無法撒謊。
張唇的一瞬間,眼角又滾出一滴眼淚,聲音裏,彌漫著濃濃的自責。
“照片、照片被我弄壞了。”
空氣中隱約有細微的嗚咽聲響起,聲音很小,斷斷續續的。
洛真聽著心疼,將手從寧柔臉上松開,長臂微垂,落在那細軟的腰上,隔著一層薄透的白色睡衣,終於將人擁進了懷裏。
不就是一張照片嗎?
怎麽就難過成這樣?
洛真忍不住嘆了口氣,想哄哄懷裏的人,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好半會兒過去,才輕聲勸了一句。
“別哭了。”
“照片壞了,可以修的。”
“眼睛哭腫了,不怕寶寶擔心嗎?”
寧柔一時情緒上來,才會繼續流淚。
這會兒被洛真抱進懷裏哄了哄,又聽見女兒的名字,淚水很快就止住了。
感受到她的情緒平緩了下來,洛真沒敢接著抱下去,沒多會兒,就將人從懷裏放開。
氣氛隱有些曖昧。
許是覺得不好意思,寧柔轉了個身,才伸出手偷偷將眼角的淚擦幹。
這幾天的幸福,是她來到垣鄉後從未想象過的美夢。
她忍不住貪戀,不惜違背當初離開時留下的承諾——
此生不會再與洛真有任何糾纏。
這種無法控制的愛意沉淪,與她內心堅守五年的原則徹底相悖。
白日的幸福消散,留在黑夜裏的,是巨大的矛盾與苦痛。
壓得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像一個溺水的人,明明什麽都抓不住,卻仍要不停掙紮。
她甚至,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四周的空氣,靜悄悄的。
好幾分鐘過去,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洛真手裏攥著小金豬,兩片薄薄的紅唇抿得很緊,就這麽蹙著眉、無聲地看著寧柔偏過頭去抹眼淚。
她想問寧柔,那是誰的照片,又為什麽要為那張照片流淚。
可一見到寧柔眸上若隱若現的水痕,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好奇心,就全都壓抑了下去。
這要是多問一句,又給人弄哭了,那她今晚回去,還怎麽睡得著覺。
她終究,沒有再繼續追問。
將那個斷了尾巴的小金豬送到寧柔手邊後,很貼心地轉移了話題。
“這個,是寶寶下午給我的。”
“今天上午,她在車裏犯了病,我送她去醫院看了醫生。”
“她不想你擔心,讓我不要告訴你這件事。”
寶寶又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