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男人?

寧柔嘴唇微張,呼吸瞬間停滯,一雙褐瞳輕輕縮了縮,整張臉上寫滿不知所措。

她看見洛真眼睛裏的震驚和悲傷,那麽濃重,就好像在質問她為什麽要背叛自己。

強烈的愧疚感從心口鋪天蓋地地湧來,如同暴雨中翻滾的潮水,來勢洶洶,幾乎可以把人活活溺死。

她想回答,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因為她和洛真之間,從來就沒有什麽男人。

漫長無盡的沉默,讓氣壓在無聲無息中降到冰點。

洛真眼眶泛紅,雙唇抑制不住的翕動,她看著寧柔的臉,又想起剛剛在長街對面看到的畫面——

那個小女孩,看上去只比四歲半的洛白月小一點,算算時間,寧柔很可能離婚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

她不能接受,在她以為的最幸福的第三年婚姻生活中,寧柔瞞著她偷偷在外面和別的男人苟且私會,還有了孩子。

這種行為,和當年的洛振庭有什麽區別?

她和蘇梔,又有什麽區別?

簡直可悲。

心底情緒翻湧起伏,她忍不住重重喘了口氣,才能強迫自己保持住最後一點冷靜。

“為什麽要出軌?”

“我跟你說過,洛振庭出軌害死我媽,為什麽你還要這麽做?”

“寧柔,為什麽——”

一連三句‘為什麽’,每一個字裏都帶著讓人無法承受的指責與質問。

然而,寧柔什麽都聽不見。

心緒不寧的時候,右耳發痛的次數也會跟著增加。

耳道裏嗡叫聲不止,簡直要刺穿耳膜,很疼,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疼。

但她卻像什麽都沒有感受到一樣,任由那疼痛在耳邊作祟、帶來折磨。

這一刻,她甚至慶幸那些刺痛掩蓋了洛真的聲音,否則,她一定沒有勇氣再在這裏待下去。

四年前,寧寶寶就要出生,她不敢去醫院,只能找了個黑診所。

小醫院衛生措施不到位,產後第二天她就發起了高燒,因為沒有錢,沒來得及醫治,她的左耳沒多久就徹底失聰,身體從此落下了病根,兩年後,僅剩的那只右耳也開始出問題。

她知道,這是老天給她的報應——報應她傷害了洛真。

她搖搖頭,心臟不受控制得緊繃,明明已經難受得連呼吸都帶著痛意,卻還是紅著眼小聲解釋了一句。

“沒有、沒有出軌,寶寶今年才三歲零十一個月。”

二十四年的囚禁生活,那些人的目的,就是想研究出女人和女人生孩子的方法。

因為長期打針吃藥,寧柔的身體早已在潛移默化中被改造,與常人相比,她的孕期更長,別人是十月懷胎,而她,卻足足多遭了三個月的罪,懷了十三個月才將寧寶寶生下來。

她本來以為這樣說能讓洛真的心好受一點,卻沒有想到,對方眼裏的紅意竟更加明顯,就連聲音,也帶了些無法壓抑的微弱顫意。

“所以呢?你是想告訴我,你在離婚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裏,就懷上了其他男人的孩子?”

一聲嘲諷質疑,讓寧柔瞪大眼睛杵在原地。

她只想著將自己對洛真的傷害降到最低,卻忘了,孩子存在的本身,對洛真而言就是一種巨大的傷害。

一瞬之間,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每一處縫隙裏都滲著淩冽入骨的寒意。

臨近上班時間,從巷子裏經過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往日停在院子裏的自行車倒在巷口,引來了不少關注。

洛真無心在意這些,她垂下頭,右手突然握住寧柔胳膊,直接將人抵進了墻角。

被最愛的人背叛,她似乎,也走上了二十七年前蘇梔曾走過的那條路。

意識到到這一點,年幼時那些痛苦的回憶立刻從腦海中浮現。

無力感盤旋在心頭,怒火無處發泄,全都聚集在指尖,可一想到掌心下這只細瘦的手臂是寧柔的,她就怎麽都舍不得加大力氣。

她的手不停抖動,身體微微前傾,再次縮短自己和寧柔之間的距離。

濃密烏黑的長卷發原本垂在肩後,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滑向頰側,將那張精致絕倫的臉遮掩在陰影之中。

寧柔背靠石墻,根本就不敢掙紮,也不敢抵抗。

她想逃,偏偏無路可走,只能逃避似的將頭別開,不再與那雙通紅的眼睛對視。

只可惜,洛真不會給她躲避的機會。

兩人的身體幾乎貼在一起,連唇,都快要碰上。

微淡的香水味在鼻翼間縈繞,那麽熟悉,是她從前一聞到就能心安的味道,但此時,卻讓她的心湧出一股濃烈的懼意。

許是太過害怕,寧柔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之中,她感受到一只冰冷的手在自己的臉上停留。

明明是溫柔又小心翼翼的觸碰,卻在下一秒變成狂風暴雨般的來臨。

她的下巴被捏住,視線被迫看向那個她根本不敢看、也沒有勇氣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