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柔微仰著頭,兩只手垂在身側不安的輕輕顫動。

身在喧鬧的環境之中,她總是很難分辨耳邊交織起伏的各種聲音,有時候甚至連客人的要求都會聽錯。

此時此刻,她只能勉強根據洛真說話時的口型猜測洛真在講什麽。

似乎,還是在糾結當年兩人分開的事。

為什麽離婚?

這個問題,本該在五年前就要講清楚。

然而,有些秘密注定不能說出口。

寧柔抿抿唇,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掙紮與痛苦,好半天過去,才囁喏著吐出一句話,語氣裏滿是央求。

“不要問了,已經過去很久了,不是嗎?”

意料之中的答案。

洛真早就猜到寧柔不會說,就算說了,大概率也是來誆騙應付她的。

她太了解寧柔了,就像寧柔了解她那樣。

如果五年前寧柔真的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離婚理由,依她的性格,必定不可能簽下那份離婚協議書放寧柔走人。

可正是因為連一個敷衍的借口都沒有,她才會自負又自大地將離婚這件事當成寧柔鬧別扭時耍的小性子。

氣氛壓抑又緊張,襯著四周的昏暗光色無比陰冷。

洛真閉了閉眼,嘴唇抿得緊緊的,面上表情逐漸凝固。

任她怎麽想,都想不到寧柔有什麽理由放棄洛氏集團少夫人的身份,跑來垣鄉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過一天打兩份工的苦日子。

這裏面,一定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對於兩人的婚姻,最不滿的人就是洛振庭。

同性結合,雖說已經得到法律承認,但大部分思想傳統的人都很難接受,洛振庭就是其中之一。

更何況,他早就想要抱孫子了,而寧柔,是不可能為他們洛家生下個一兒半女的。

三年婚姻生活,洛真不止一次被他要求和寧柔離婚。

或許,當年寧柔出走就是他造成的。

洛真深吸口氣,表情放松了些,聲音也變得輕柔了許多。

“是不是洛振庭私下找你施壓,讓你離開我、離開天海市?”

“不要怕他,洛家早就是我做主了,現在,是我控制他,不是他控制我,告訴我,當年是不是他逼你離開的?”

不可否認,她潛意識裏更希望兩人的分別是由外力造成,而不是她們本身之間的關系出現問題。

要是前者,她絕對有自信再將寧柔追回來;可要是後者,那就意味著她這五年的思念與找尋其實一件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耳邊的問詢依舊斷斷續續。

寧柔張張唇,喉嚨裏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大廳的音樂都換了一首,她才別開頭避開了那道滿含期待的視線,鼓起勇氣低低地應了聲。

“不關洛先生的事,他沒有找過我,更沒有逼我,是我自己想離婚。”

“洛小姐,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之所以結婚,也只是出於一場利益交換,三年之約,還是洛小姐當初自己定下的。”

“我已經履行了當年的諾言,洛小姐為什麽不肯放手呢?”

平靜又堅定的語氣,聽不出一丁點的動搖。

洛真瞳孔驟縮,耳邊似有巨石炸裂,轟的一聲響個不停,入骨的寒意從心口湧入四肢,就像掉進了冰窖一樣,身體抑制不住的開始發抖。

利益交換、三年之約——她怎麽也想不到,寧柔離開自己的原因居然是這個。

八年之前,她因為不想嫁給成安,特意在大學畢業典禮那一天離開了洛家。

她依舊記得,那是夏日的一個悶熱雨夜,她在開車離開天海市的途中,救了一個渾身是傷、來路不明的女人。

她想送女人去醫院,卻被女人哭著拒絕,沒有辦法,她只能將女人一起帶走。

兩人來到鄉下,她為女人買了藥,悉心照顧了女人整整五天。

為了逃過成、洛兩家這場聯姻,她主動向女人提出了結婚的請求——

“我給你提供住的地方、提供你想要的一切,讓你後半生不用再為錢發愁,你跟我結婚,怎麽樣?放心,只是名義上的妻子,我不會真的對你做什麽,這場婚姻只是一場對你、對我都有好處的利益交換。”

“三年,最多不會超過三年。”

這麽好的條件,誰會拒絕呢?

女人果然同意了。

洛真本想立刻帶人去領證,結果發現女人不識字,連‘一二三四’都不會寫。

接下來幾天,她一直教女人寫自己的名字。

寧柔,那麽簡單的兩個字,女人卻怎麽都學不會,甚至於,連握筆的時候手都在微微顫抖。

這個女人,可真是笨笨呆呆、又可憐又可愛。

這就是洛真對寧柔的第一印象。

一個名字,教了忘、忘了又教,反反復復練了十天,終於能差不多默寫下來。

能寫自己的名字,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