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2頁)

庭中蘇燕的舊物聚成一個堆,幾個宮人還在從各處搬來物件往火堆裏丟,無論是衣物還是首飾,亦或是蘇燕鐘愛的桌案書畫,甚至連軟榻帷幔都被搬了出來,大有要將整個含象殿都燒幹凈的意思。

徐墨懷面無表情看著眼前沖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身軀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竟顯得孤寂而無措。

宮人將蘇燕的舊物傾倒進火堆的時候,他朝那堆雜物中掃了一眼,忽然間看到一個陌生的香囊,不等他多想,身體便先做出了反應,如同鬼迷心竅了一般,他伸手將燒了一小半的香囊從火堆裏撿了起來。而他也麻木得仿佛感受不到灼痛,將火拍滅後,就這火光打量起這個香囊。

徐墨懷有些惱恨地想著,蘇燕早說過不會給他做香囊,那她是做給誰的,難不成她心中還有旁的什麽人?

如此想著,他心中更加如火燒似的疼起來。

可當他看到香囊上的名字,卻忽然間屏住了呼吸。

蘇燕已經會寫字了,可她的繡工不好,繡出來的字歪歪扭扭,好在不影響辨識。徐墨懷看到上面的“墨懷”,一瞬間渾身僵硬,這兩個字仿佛在嘲笑他一般,勢必要讓他一輩子寢食難安。

是他先騙了蘇燕,也是他將蘇燕逼到投河自盡。

這世上他所珍視的人,終於都一個個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什麽都抓不住,從前如此,往後亦是如此。

——

含象殿的大火一直燒到了翌日清晨,險些將殿室也給燒了。徐墨懷的行為更加讓人認定了蘇燕的死另有隱情,除了先皇後與長公主以外,蘇燕也漸漸地成了宮人們閉口不談的人物。

徐成瑾去到含象殿的時候,與蘇燕有關的一切都沒了,整個含象殿都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從前蘇燕親手種下的花草也都被搬走,好似她不曾存在過一般。

所有人都說他的阿娘是被他父皇逼死,而他阿娘的神志不清也都拜他父皇所賜。

徐成瑾幾乎抑制不住心中對徐墨懷的怨恨,他跑去紫宸殿想鼓起勇氣質問,可踏入書房後,見到的卻是一張憔悴蒼白的臉。

徐墨懷的手上泛起了燎泡,握筆的姿勢顯得有些僵硬。見到徐成瑾來了,他擡眼朝他看去,眼底盡顯疲態。

“想問什麽?”

徐成瑾看到徐墨懷的表情,想問的話又變得說不出口了。問了又能如何?無論如何眼前的人是他父皇,更是一國之君,日後等他死了,皇位遲早都是他的。待他做了皇帝,也要把父皇的東西都燒幹凈。

見徐成瑾不說話,徐墨懷又收回目光,淡淡道:“無事便出去,朕還有公務。”

——

蘇燕死後沒有追封,也沒有什麽人知道她下葬在何處,從前深得寵愛的蘇昭儀消失得幹幹凈凈。

徐墨懷夜裏鮮少能睡個好覺,他以為自己能夢到蘇燕,可過了很久依舊沒有等到。

入秋的時候,他以政務為由回了趟洛陽,自從在此處射傷蘇燕後,他再也沒有回到過洛陽的行宮。

而如今重遊故地,徐墨懷想起的不是鏟除逆賊時的痛快,也不是與外祖及恩師的對峙。他想起的只有蘇燕絕望到空洞的一雙眼,遠遠看著拉開弓弦的他。

那個時候他的心中盡是惱恨,似乎在面對蘇燕的時候,一切理智都化為烏有了,以至於他根本沒有發覺,蘇燕看他的眼神已經變成了這副模樣。

就像那些疤痕抹不去一般,原來在蘇燕心裏,這些往事也從未揭過去,她一直都不曾釋懷。

回到洛陽的第一日,他一個人去看了那棵千年銀杏,踩著滿地金黃的時候,想起了年幼時祭拜古樹所許下的心願。

他當時只想著一生順遂,與家人永不分離,不再被任何人拋棄。

到頭來竟一個也沒有圓滿,也不知是他心不誠,還是所謂神樹不過是哄人的玩意兒。

如此想著,他卻仍忍不住默念道:“若有神靈,讓我在夢中見她一面也好。”

他想再見見蘇燕,即便什麽也不問,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徐墨懷本不曾心存期冀,可夜裏果真讓他夢見了蘇燕。

夢裏仿佛回到了相州城,鵝毛大雪伴隨著呼嘯的風聲,蘇燕站在城墻上,分明離他很遠,他卻能清晰地聽到她口中說了什麽。

“我也不想這樣,你又何必逼我。”

他張了張口,想阻止她的動作,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眼睜睜看著她從城墻上跳了下來,她的衣袖隨著墜落而鼓起,如同一只折翅的燕鳥般重重摔在他面前,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悶響。

從噩夢中驚醒後,徐墨懷坐起身下意識看向空蕩蕩的床榻一側,察覺到面上的異樣,他伸手去摸,只觸到一手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