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蕭氏戲班結束了今天的上戲,正要去卸妝換衣服時就被大戲樓裏的夥計苦著臉告知了這件事。

一群人大驚失色。

一個洋人老爺點名要找他們的班主,而且宋老板還搞不定,一點都攔不住。

“擡出張大帥的名頭也不管用嗎?”有人提出來。

“應該是沒用的。”夥計搖頭,“聽說是個從英國來的皇族,排頭不小,帶著一隊大兵親衛來的。而且別說張大帥人在東北,就是真的還在上海也未必願意跟他們發生沖突。東家跟我說這洋人要是在這邊有個三長兩短,英國說不定會跟我們打仗的。”

一提打仗,很多人不由一個哆嗦。

“這,這可怎麽辦?”有人六神無主。

也有人抓住蕭清硯的胳膊:“班主,你可不能去!我知道的好幾個被洋人看中的紅角下場都很慘,他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待的!”

“班主你快逃,我們來幫你攔著前面!”

夥計一聽戲班子的人攛掇蕭清硯逃跑,臉色一下子白了:“蕭老板,蕭老板求您別這麽做!您要是這樣一走,我們老板和大戲樓上下可就慘了!”

就算不打仗,那洋人沒如願,他們戲樓鐵定要遭殃的。

一想到這後果,夥計就差沒給人跪下了。雖然他知道這樣對戲班子不厚道,可他更不想自己這邊出慘案啊。

“蕭老板,看在我們東家平日裏一直沒少關照您的面上,求您去一趟吧!”

被圍在中間的蕭清硯仍是一身虞姬的打扮,相比起周遭的焦急慌張甚至嗚咽的反應,他的神色卻是在驚怒之後逐漸轉為平靜。

該來的還是來了。

身為戲子,又長著這張臉,他對自己會迎來這樣一天一點都不意外,甚至之前的安穩日子才幸運得像是偷來的。

蕭清硯這時忽然就很慶幸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向心愛的姑娘表白,一直拖了兩年多不只是因為他在等她和不好意思,更多也有這樣一層隱憂。

他原本還抱著僥幸心理等自己退居幕後才發生這樣的事,結果還是……

“成子,別這樣。”托起就要跪下的夥計,都是底層人物他哪裏不懂這種無力和悲哀,“這些年蕭氏戲班不知受了多少宋老板的關照,我蕭清硯雖是戲子卻也絕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又怎能讓你們受我牽累。走吧,別讓外面等急了再鬧出事來。”

說到這裏他突然一頓,轉頭看向身後的戲班眾人。

“還有,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訴阿露,她若是找來就說我有急事要做晚上不歸,來不及通知就托你們轉告。”

這時候他就很慶幸阿露因為有事要去教堂今天沒來戲樓,更慶幸自己前些日子就把全部家當找借口交給她去保管,這樣一來哪怕他一去不回她也不至於立刻就失了依靠。

“班主!!”這話一說誰都能聽得出他話中的另一層意思,戲班眾人語態悲愴。

“不用再說了!”蕭清硯厲聲打斷,畫著虞姬面妝的芙蓉面都淩厲決絕起來,但很快又染上哀色,“大師兄,我走以後戲班就拜托你領著了。你們若有余力,也幫著多照顧一下阿露。”

說完,他不再看他們,就這麽大踏步的往戲樓前台方向走去,也把小蓮等人沒忍住的嚎啕聲一並拋在腦後。

「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

走廊吊頂的燈光昏暗,隨著腳步似是一晃一晃,蕭清硯握著虞姬自刎的寶劍,腦中忽然就生起了那句戲詞。與此同時浮現的,還有陽光下少女溫柔明媚的笑臉,她的眼睛黑亮又純粹,總是滿滿的只映著他一個人,總是那樣幹幹凈凈的。

他不由低頭,牙齒咬得咯咯響,握著劍柄的手越收越緊,連帶肩頭都開始顫。

他後悔了,如果他沒有那麽畏首畏尾,如果他早一點跟阿露說……

“先生,您要去哪?”疑惑的少女嗓音突然在前方不遠處傳來,蕭清硯猛地擡頭,他思念的姑娘正站在後台的門口前,“戲服和妝面都沒卸,是出了什麽急事嗎?”

蕭清硯來不及說什麽,他身後那群戲班成員已經有好幾人哇的一聲沖過來:“露露/阿露啊,快帶班主跑啊——!”

略過被人群淹沒兼七嘴八舌的一通解釋後。

“近期才來上來海的英國大貴族嗎?”相比周遭的一通混亂,少女神色沉靜,“據我所知,符合成子哥描述的種種條件,應該就是上周來到這裏英國親王埃德加·W·霍克了,倒沒聽說過是個好色殘暴的貴族呢。”

她這話讓眾人一懵:“露露你知道那個洋人?”

“我是給海外出版商做翻譯的嘛,偶爾也會接觸到一些相關資料。”少女笑了笑,“有時候也會拜托那邊傳真一些當地報紙和雜志,看得多了就了解一些。”

她語氣輕柔,姿態輕描淡寫,不知不覺撫平了周遭惶惶一片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