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人之大行

“太師欲為我主(模)範。”陳琳幡然醒悟。

“然也。”許攸慨嘆:“‘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師所行,便是臣道。”

“臣道。”陳琳忽覺二字,重於泰山。

“荀子曰:‘事聖君者,有聽從無諫爭;事中君者,有諫爭無諂諛;事暴君者,有補削無撟拂。迫脅於亂時,窮居於暴國,而無所避之,則崇其美,揚其善,違其惡,隱其敗,言其所長,不稱其所短,以為成俗。’”許攸所誦,正出《荀子·臣道》。

“‘從道不從君’。”陳琳不由淚目。

“此五字,便是太師之身範也。”許攸不勝唏噓:“‘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順下篤,人之中行也。從道不從君,從義不從父,人之大行也。’”

語出《荀子·子道》。

凡夫俗子,皆誤以為。太師殞身殉節,薊王再無可報償,必百無禁忌,行藩王奪嫡,為改朝換代。實不知,太師以身殉道,身正為範。薊王豈違,人臣之道。

故世人多誤以為,太師亡於黨爭。

然河北高士皆以為,太師以死續漢祚。

薊王義立而王。太師殞身殉節,凜然大義。薊王耳聞目睹,豈能無動於衷。雖不比盧少保,於薊王身側,言傳身教。然畢其一生,皆為漢祚。是故,於太師而言,便是『從道不從君』之真諦。

“許,另有一人。”許子遠,落杯言道。

“何人?”陳琳猶未回神。

“淮南袁公路。”許子遠,語出驚人。

“‘路中悍鬼袁長水’?”陳琳下意識皺眉。

“袁公路,‘少以俠氣聞,數與諸公子飛鷹走狗,後頗折節’。”不愧舊時好友。許子遠,知之甚祥:“‘遊俠之本,生於武毅,不擾久要(‘久要,舊約也’,‘言與人少時有舊約,雖年長貴達,不忘其言’),不忘平生之言,見危授命,以『救時難』而『濟同類』。以正行之者謂之武毅;其失之甚者,至於為盜賊也(《前漢紀·卷十》)’。”

“袁公路,少聞俠氣。”陳琳若有所思:“見危授命,救時難、濟同類。”

“且不忘平生之言。”許攸言有所指:“孔璋以為,時難為何?”

“如應仲瑗所言,‘王室大壞,九州幅裂’。”陳琳乃報館丞。博覽百家之言。對時局,知之甚深。

“遊俠何為?”許攸又問。

“自當,見危授命。”陳琳似有所悟。

“能匡漢室者何?”許攸再問。

“我主,當仁不讓。”陳琳脫口而出,又靈光一現:“袁術與我主,亦是刎頸之交。然,如何‘同類相濟’?”

“滅群雄,乃其一。”許攸擲地有聲:“出漢賊,是其二也。”

“這……”陳琳一時目瞪口呆。

許攸苦笑:“孔璋可知,‘路中悍鬼’作何解?”

“未可知也。”陳琳搖頭。

“路,道也。悍鬼者,障(道)也。”許子遠,智者千慮:“袁公路者,乃為我主開道之悍鬼也。”

“開道悍鬼。”陳琳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聞,長塗二龍,欲結四家之盟,共擊淮南。”許攸位高權重,曉天下軍情。這便私語好友:“乃出陳公台之謀也。長塗二龍若敗,反助袁術揚名群雄。以袁公路,‘天性驕肆’,‘以氣高人’。挾勝戰之威,必犯五不韙也。”

“‘五不韙’者,‘不度德,不量力,不親親,不徵辭,不察有罪’也。”陳琳急忙掩口。

見許攸,自斟自酌。陳琳強壓心驚,附耳竊問:“主公,知否?”

“必不知也。”許攸斷言。話音未落,又起模棱兩可:“未可知也。”

謂“先見之明”。薊王不世明主,慧眼識金。焉能不知,“袁術僭逆,非一朝一夕”。

“朝聞發乎?”陳琳乃問摯友,可否將二人之言,書於報端,公之於眾。

“夕死可乎?”許攸不答反問。語出《論語·裏仁》:“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然,用在此處,乃是問陳琳,可願冒殺身之禍,將二人誅心之言,盡書於《朝聞日報》。

“萬萬,不可。”陳琳斷言。

許子遠,撫掌而笑。

終歸一切皆是猜測,無有真憑實據。

陳琳慨嘆之余,又起僥幸之念。若袁公路,當真冒天下之大不韙。效王莽篡漢之故事。薊王傳檄可定江山。

只是。不惜賠上身家性命,只為他人做嫁衣。袁公路,縱豪俠。又真能,舍生取義乎?

常人必不能為。

然轉念一想。路中悍鬼袁公路,又豈可用,常理度(duó)之。

世事紛繁,時局雜亂。又豈是我輩,可窺破。

來來來,且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