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瞻烏爰止

之所以群臣矚目,只因薊王此問,自有深意。

陳大夫,乃陳少師長子。號“陳子”,論家學淵源,乃國老身後,佼佼者。人皆以為。不出十載,當入國老席列。更有甚者,崔少師,年事已高。壽終正寢,亦在十載之間。彼時,陳大夫,當可繼之。萬石國老,饒是薊王,亦尊諸公。堪比商山四皓。更何況四少師,乃諸王子之親師。

或有人言。即便此時奉命,領甘泉少府,他日為國老,亦無不可。

然國老,傳道授業於王子館。乃諸王子之師。而甘泉少府,卻是甘後三卿,甘泉宮私臣也。再深思,甘後乃麟子阿鬥之(義)母。此時若入甘泉宮。他日,必奉麟子阿鬥為主也。

薊王世子,乃嫡長子封。此時,與會眾人,座上嘉賓,皆是王臣。豈能轉投麟子阿鬥。

果不出所料。陳大夫,肅容奏對:“時,司馬伯達,拒為勃海相。言,此生只為薊吏。此亦是臣,平生之所願也。”

或有人問,甘後位列薊宮三後。麟子阿鬥亦收入薊王門下。為甘泉少府,亦是薊吏。何樂不為?

此言,看似有理,實則謬也。薊王之位,必傳嫡長子封。而非麟子阿鬥。無論如何,阿鬥必非薊國繼承人。故陳大夫言,只為薊吏。乃是言指,薊王君臣,傳承有序。

見國老重臣,撫掌而笑。

薊王亦知,此事難為。這便笑道:“大夫之意,孤已盡知。”

又沖何苗言道:“非孤不願,實難為也。”

何苗亦知不可強求。這便訕訕歸位。

耳語趙忠,當如何轉圜。

趙忠低聲慨嘆:“國中宿老,傳孔孟之道。如王太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一言蔽之,“尊卑有別,長幼有序”。

見何苗仍心有不甘。趙忠口出誅心之言:“今,天下三分,禍起蕭墻。皆出先帝,困龍台上,前後二詔之禍也。”

何苗幡然醒悟。廢長立幼,取亂之道。

這便絕口不提,甘泉少府之缺。

只需薊王,有扶立阿鬥之心。甘泉少府,水到渠成。正如北地廣為流傳,“五帝之子,悉出東父”。阿鬥,當為赤帝子。五分天下,必有其一。

此事,就此作罷。

甘泉宮,傍水而建。溫泉環流,暖玉生煙。曲水流觴,當浮一大白。薊王微醺,群臣半醉。更有重臣國老,不勝酒力,酩酊大醉。醉臥高台鼾聲起,無懼君前有失儀。

日暮登船,順下巨馬水路。千裏流金薊國渠,一日看盡北國春。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薊王出征,滿載而歸。抄掠北天竺諸國,累世積財,數以千億計。薊國本就富庶。如今國庫充盈,十年無虞。

何時三興炎漢。舉國上下,皆拭目以待。

門下署,鸞棲館。

“料想,不過三五載(之)間耳。”南閤祭酒許子遠,與報館丞陳琳,相約小酌。問及何時代漢,許子遠脫口而出。

“先前,子遠言,三五載間,河北歸心。主公當傳檄天下,定鼎江山。今,河北已定,陳兵百萬。為何,還要三五之載。”陳琳不解。

許子遠笑答:“今,兄弟聯盟,共抗江東。三足鼎立之勢也。若知我主興兵南下,叔侄三人,必聯袂應對。以江河之天塹,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成,縱得全勝,一戰誅滅群雄。然,關東、江左,並漢中,必餓殍遍地,血流成河。此非我主之願也。”

“當作何解?”陳琳求問。

“瞻烏爰止,潛龍勿用。”許子遠答曰。

“哦?”陳琳飽學之士。略作思量,便已心有所悟。

“瞻烏爰止”,出自《詩·小雅·正月》:“哀我人斯,於何從祿?瞻烏爰止,於誰之屋?”《毛傳》:“富人之屋,烏所集也。”鄭玄箋曰:“視烏集於富人之室,以言今民亦當求明君而歸之。”

“潛龍勿用”,出自《周易·乾》:“象曰:潛龍勿用,陽在下也。”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二句相連。

腦際畫面,油然而生:一座琉璃神宮,巨龍蟄伏其內,飛檐屋脊上,瞻烏落滿。

再思北地小兒歌。

陳琳如何能不醒悟。視烏集於富人之室,言今民求明君而歸。休養生息,靜觀其變。

“變從何來?”陳琳必有此問。

“曹呂相爭,二袁相鬥。”許子遠,已窺破天機。

“願聞其詳。”陳琳求問。

“待曹嵩病亡,曹呂必有一戰。二袁所求,並不相同。袁紹欲割據江東,然袁術卻欲滅盡群雄。戰亂一起,非人力可止息。彼時,天時地利人和,三才齊聚。主公,傳檄天下,叔侄三人,肉袒牽羊,負荊請罪,唯恐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