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陌路相逢

一日車行,人困馬乏。不敢入亭舍,遂夜宿山野。許攸足智多謀。雖不敢妄言,算無遺策。然考慮甚是周全。車內機關暗格,物什、器具一應俱全。

自薊國大興機關之利。大小機關器,風行天下。奇思妙想,巧奪天工。居家出行,兩相宜。若非輕車亡命。待清平盛世,與三五好友,遊歷天下,亦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冬初夜涼。車身支起避風皮帳,燃起一爐篝火。車夫打理好馬匹,又為二人燔炙好美味,便在帳下寢囊(睡袋)內安睡。

何苗與許攸,並坐門下踏板,一壺暖酒,手手相傳。

何苗有感而發:“喜賀詩就酒,隔壺手自溫。”

“上賓思下句,急煞後來人。”許攸含笑作答。

“子遠亦知薊王之事乎?”何苗將翠玉瓊漿遞回。

“薊王無小事。”許攸言道:“上句看似平淡無奇,實則大雅。”

“願聞其詳。”何苗忍住酒意翻湧。

“‘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俗人附會風雅,多置美酒佳肴,食前方丈。然真雅士,以詩化酒。誦千古名篇,唇齒流芳。然美酒何來?”許攸反手指心:“乃隨身攜來,留有余溫。手手相傳,如你我這般。”

“必是至交好友,路上偶遇。不及置酒菜。遂席地而坐,以詩就酒,直抒相逢之胸臆。”以己度人,何苗深有體會。

“薊王乃真豪傑。”許攸嘆道:“與會嘉賓,皆身臨其境。故無人應答。被蔡琰搶先。”

何苗信服:“子遠,恨不能與薊王,異路相逢。故深知其中真意。”

何苗每出驚人之語。許攸已見慣不怪:“叔達所言極是。”

“走時匆忙,未及多問。”何苗言道:“子遠欲往何處?”

“夏路直通江岸,明日當可抵達。”許攸似有未盡之言。

何苗也已習慣:“如子遠所料,江陵必有接應。”

許攸卻搖頭:“某實不知也。”

何苗亦有所慮:“夫人旦夕至矣,何不棄夏路,避走小道,當可掩人耳目。”

“不可。”許攸言道:“正如(甘)夫人,循伊水南下。若避走小路,斷絕蹤跡。所設苦計,不攻自破也。”

“原來如此。”何苗這便醒悟:“夏路,乃為夫人指路也。如此一路追索,遠離十萬流民,行事無從遮掩,且心牽麟子,必不起輕生之念。”

夏路,時下又稱“南道”。言指二京通南方之大道。因終點在荊州,故又俗稱“荊州道”。自渡漢水南下,可輕車疾行,暢通無阻。唯至江陵,被大江阻斷。需僦船橫渡長江,復可通行。

今漢,建初三年,章帝徙其弟钜鹿王(劉)恭為江陵王。元和二年,江陵復為南郡。故城仍沿其名。畢竟王城,規模制度,遠非下縣可比,又因扼夏路,守長江。水陸要沖,商賈雲集。更有薊國海市,常駐於此。南下荊南,深入蠻區。穿靈渠,繞行大循環水路。多以江陵中轉。

換言之,只需抵達江陵,何苗並阿鬥,便可避入海市旗船。

何苗既知,甘夫人亦知。身後追兵亦知。然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各方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唯許攸心知肚明。一幹人等,必趕在抵達江岸前,截住阿鬥。否則前功盡棄。

“夫人快馬疾行,恐被追上。”何苗言道:“何不夜行。”

許攸安慰道:“叔達勿慌。某已料定,必無驚無險。”言下之意,二人輕車先行。待眾人發覺,已過一日。再加橫渡漢水,費時費力。便是快馬加鞭,星夜兼程,已恐難追上。

“如此,便好。”許攸言之鑿鑿,何苗焉能不信。奈何,總有一絲憂懼,揮之不去。

許攸觀其神色,了然於胸:“夜已深,早睡早起。”

聞“早睡早起”,何苗便暫且安心。入車廂安睡。

不等雞鳴,忽又驚醒。

這便喚醒車夫,草草收拾,早早啟程。

倒是許攸,不慌不忙。臨窗高臥,遲睡未醒。何苗所見,不由心生慨嘆。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謀主風範,莫過如此吧。

須臾,阿鬥亦睡醒。

“舅父,阿母何在?”二齡童子,尚未斷奶。腹中饑鳴,撇嘴問道。

何苗這才慌了手腳。臨行急迫,未能顧及。母乳何來?

“公子,囊中有馬奶。權且充饑。”許攸亦醒來。

“子遠所慮周全。”何苗這便接過,小心喂食。

阿鬥入口即吐出。

不怪阿鬥。畢竟初嘗。何苗好生寬慰道:“阿鬥稍且忍耐。待見阿父,自有食母。”

不料阿鬥竟知:“阿母言,阿父在北。舅父卻南下,如何相見。”

何苗竟一時語塞。小小年紀,竟知南轅北轍。果然麒麟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