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抱火寢薪

公孫氏又道:“‘牡麒牝麟,雌雄莫辨;合而為一,天下可安’。莫非,意指小弟與太後麟子阿鬥。”

劉備笑嘆:“此讖,亦只有長姐,可與弟直言。”

公孫氏言道:“疏不間親,卑不謀尊。便是肱股重臣,亦不敢輕言帝王家事。小弟切莫介懷。”

“親疏各異,君臣有別。文和等人,恪守臣節,何罪之有。”劉備搖頭一笑:“只嘆化外方士,總愛故弄玄虛,從不肯直言相告。先前群仙會,於吉解‘代漢者,當塗高’之讖言。乃至天下宗王,或人人自危,或虎視眈眈。年前,陳王寵,經豪商田韶,大肆販購機關連弩。屯兵都亭,日日操練部曲,殺聲震天。見陳王如此,淮泗豪強大姓,亦大肆購入南陽連弩,以為制衡。年初,陳王寵等徐豫七王,聯名上表。言,願為朝效力,合力出兵,剿滅淮泗宗賊。”

略作停頓,劉備又道:“豫州牧孫堅、徐州刺史陶謙,年初亦各自上表朝堂,求出七國兵,助州郡平亂。雲雲。”

“莫非。只因‘代今漢者,乃宗王也’。”長姐亦小覷了『讖緯之術』,自上而下之深切影響。

且不說兩漢之交,王莽、光武諸多舊事。便是稍後袁術偶得傳國玉璽,聽信方士之言。“以袁姓出陳,陳,舜之後,以土承火,得應運之次”,又言稱“代漢者,當塗高也”,“自以名字當之”,乃建號稱“仲氏”。

窺一斑,而知全豹。天人合一,神鬼可證。

“正是此讖。”劉備嘆道:“天下宗王,各有盤算。薊國又稱大漢一藩。可想而知,弟入朝輔政,必引各方忌憚。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被人反復琢磨,日夜揣測。不厭其煩。”

“所以,小弟才上表陳情,效東平憲王(劉)蒼,輔政五載,歸國就藩。”長姐已會其意。

“正是。”劉備嘆道:“兩害相權取其輕。若能久居洛陽,輔佐少帝元服,十載之內,天下可安。只可惜,人言可畏,人心更畏。如抱火寢薪。火未及燃,苟且偷安。一旦引燃,葬身火海。”

“‘衣帶詔’,便是人心。”公孫氏如何還不明白。

“如長姐所言。”劉備遂將心中隱言,互訴衷腸:“弟,年不及而立,連立二帝,為三朝元老。又出身宗室,與天家同氣連枝。故天下宗王,皆以弟,馬首是瞻。再加宗賊大興,吏治無存。兩漢以來,自七國亂後,朝廷削藩之策,日漸松弛。此與‘廢史立牧’,如出一轍。

先前各國主,醉生夢死,不敢輕言國政。稍有不慎,必遭劾奏。輕者削縣,重者除國。滿門被害者,亦屢見不鮮,不在少數。

然自弟輔政以來,各諸侯國君,日漸插手國政。與國相共治一國,已是國中常情。攝弟之威,州郡皆三緘其口,不敢輕易上疏。揭發檢舉。

郡國並行,家國同構。雙軌相向而行,亦互相制衡。若一軌輕浮,而一軌冗沉。上下參差,行必翻覆。車毀人亡,大廈將傾。諸國與州郡,秣馬厲兵。欲破豪強塢堡,以戰養戰。終歸是,人心思亂,欲壑難填。

然,名門,皆宗賊乎?”

“未必。”長姐言道。

“公業(鄭泰),家有良田四百頃,仍不足食。子敬(魯肅)出身豪族,仗義疏財,宰賣祖田以賑窮弊。此二人,可稱豪傑也。豈能一概而論。”劉備又道。

“天下,之所以群起討伐豪強大姓。只因塢內豢養佃戶,囤積糧秣。招人惦記。”長姐亦嘆:“至於究竟是否為宗賊。已無關緊要。”

劉備直抒胸臆:“於是乎,州牧並國主,一拍即合,大肆征兵,剿滅豪強以自養。”劉備嘆道:“此,便是弟,輔政之得與失。短則利大,長則弊大。一言蔽之,天子腳下,不可久居。”

“妾,已盡知。”公孫氏盈盈下拜。夫妻一體,心有戚戚。

魯國魯縣,國相府。

經年未見,洛陽貴公子宋奇,歷經磨練,貴氣未滅,正氣更生。不怒自威,宿臣之姿。假以時日,徐豫大地,或不費一兵一卒,盡歸王化。

豫州黃巾,就地屯田。憑治魯國之大權,與徐豫七國,暗結盟約。並稱淮泗八國。更借海市之便,與薊國互通有無。先於淮泗諸國,引入薊國模式。魯國北依泰岱,南瞻鳧嶧(山),東連泗水,西抵兗州。雖只有六縣,然國富民強,賦稅年年看漲,富甲一方。

因是太後麟子阿鬥封國。更顯持重。

饒是深居簡出之西宮太後,亦知賢相之名。卻不知此宋奇,便是彼宋奇。天下同名同姓,何其多也。陳王劉寵與薊少師劉寵,皆出身漢室宗親,竟仍同名。亦可佐證。

再者說來。前朝舊事,物是人非。曲終人散,早已作古。時人又豈會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