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字挾風霜

或有人言,不過是前朝方士一派胡言,又束之高閣,久無人過問。薊王何必勞師動眾。小題大做。

實則不然。

“勿以惡小而為之”。何況,襄楷身負大逆弑君之罪。此事更系阿鬥安危。如何能不慎而又慎。

時,襄楷乃向桓帝上疏,痛陳弊政,只為點醒桓帝。奈何終無一用。痛定思痛。為續今漢國祚,襄楷而後與王芬等人合謀,弑賣官鬻爵,惹天怒人怨之靈帝,亦是為“社稷鋤奸”。

至於“麟不當見而見”。如此妖孽,焉能不雷霆除之。一切都可說通。

思緒如潮,紛至沓來。

待清空思緒,劉備徐徐睜開雙眼。

奈何以上種種,皆是猜測,並無實據。需待曹節等人到訪,一問便知。

劉備隱隱覺得,比起來歷清白的自己。“天降流火,麒麟送子”的阿鬥,單從出身而言,更顯妖異。阿鬥誕生時,先帝已崩。若真暗指阿鬥,朱筆圈定之人,必是廢帝或少帝。然也有可能是垂簾監國的二宮太皇。

“夫君?”馬氏柔聲喚道:“諸人已到。”

“好。”劉備這便起身,赴大殿。

“老奴等,拜見王上。”曹節、程璜、趙忠,伏地行大禮。

“諸位老大人免禮。”宮女捧來坐席,劉備微笑示意:“請坐。”

“謝王上。”三人依次落座。

一別數載,見趙忠人過中年,竟老邁如斯。劉備嘆道:“歲月催人。趙常侍竟早生華發。”

趙忠聞言,面露悵然:“老奴慘淡度日,不說也罷。倒是王上,豐神如玉,驚為天人。”

“終歸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劉備意味深長。

“王上所言極是。”三人心有戚戚,曹節嘆道:“洛陽風雲變幻,福禍莫測。老奴等泥足深陷,不可自拔。飽受摧折,身染風霜,焉能不老。”

“誠如老大人所言。”劉備言道:“得見桓帝時,平原方士襄楷《詣闕上疏》,亦可稱‘字中皆挾風霜’。”

“王上所問,莫非乃襄楷,其人其事。”趙忠心領神會。此人確有名聲。

“然也。”劉備將書簡,轉遞三人:“諸位且自觀。”

見曹節、程璜,人老體衰,起身頗為遲緩。趙忠遂先行入手。此舉,有意為之。薊王先前言老,趙忠故搶在眾人之前。用意不言自明。老奴遠比曹節、程璜,手腳麻利。

待徐徐展開書簡,終於“圖窮匕見”。

細辨朱筆圈定之言,趙忠面色蒼白,遍體生寒。遂將燙手山芋,往曹節,不,程璜手中一塞。不料程璜穩穩接過,細細端詳,坦然轉遞曹節。身為天家忠犬,焉能只知趨利避害。為主人背鍋,亦是分內之事。

論養氣,趙忠還欠火候。

曹節細細觀瞻,默記在心,遂雙手呈回。

劉備只手接過,笑問道:“諸位老大人,可見字裏行間,所挾之風刀霜劍否。”

“老奴等,皆親眼得見。”曹節答曰。

“此乃前朝上疏,聞書奏不省,束之高閣。諸位老大人,常伴駕左右,可曾記得,還有‘誰人’,曾閱此卷。”劉備平靜發問。

“稟王上。前朝書文,皆存蘭台。常被東觀博士借閱,修撰《東觀漢記》。”曹節先將自己撇清:“老奴得王上口諭,這才命蘭台令史取來。實不知,何人擅塗舊文。”

“老奴亦不知情。”程璜緊隨其後。

趙忠亦伏地叩首:“老奴,全然不知。”

見三人皆不知,曹節心中大定:“凡文書外借,蘭台筆筆皆有記錄。只需按圖索驥,當可知曉。”

“如此,便勞煩少令,再走一趟。”劉備言道。

“喏。”陪坐側席的黃門令左豐,又馬不停蹄,奔赴蘭台。

少頃,將歷代借閱名錄,依樣抄回。呈報薊王當面。

竟有十余人之多。不乏名士大儒,辭世先賢。便是恩師,亦曾留名。

偷看薊王眉頭微蹙,沉思不語。

趙忠這便諂媚上前:“名錄中既有盧公之名,王上何不遣人一問。若盧公觀時,尚未有跡,則可下問。若盧公觀時已有。自當上溯也。”

劉備輕輕頷首:“也好。”恩師自是信得過。

恩師尚未散朝,劉備遂與眾人耐心等待。日暮時,史渙乃回。言,恩師未見。如此,便可大略推算,乃恩師名下某人所為。

只可惜,劉備一眼掃過,全然不識。

線索就此斷絕。劉備仍不死心:“可有借閱卻不留名。”

“若皇子、公主、或宮中諸妃……借閱,多半不會留名。”曹節如實作答。

被曹節刻意省略的,劉備焉能不知:“如此,勞煩老大人,代孤問過蘭台令史。可有未書錄其名之人,借閱此書。”

“老奴遵命!”曹節肅容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