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如湯沃雪

田光對太子丹言:“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脈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

換言之,自先秦起,時人便已將勇者分類。待儒學大興,時人又作細分:忠勇、義勇、仁勇、智勇、誠勇、悍勇、兇勇。諸如此類。時下呂布之勇,猶在兇勇之上,薊王稱之為:虓勇。

“料其虓勇,則雕悍狼戾。”像雕一樣迅猛強悍,如狼一般兇狠乖張。

此乃與生俱來之勇者氣魄。然卻非薊王所欲。薊王需消磨戾氣,知恥後勇:於百姓仁勇、於袍澤誠勇、於兄弟義勇、於主公忠勇,乃至神勇無匹。

先除貪念,再除私欲。久隨主公劉備,當曉忠義廉恥。頑石之於璞玉。對呂布的打磨,非一日之功。

所幸天下無戰事,可徐徐圖之。

就劉備所觀。呂布虓勇之下,還有與生俱來的狡黠。

歷史亦證明,面對人生岔口,呂布總能選擇於己有利之道。背棄丁原,擇主董卓,又背董卓,三擇王允,長安被破,又棄王允及家小,重回關東。先投袁術,再投袁紹,聯合張楊,與曹操爭先,後奔劉備,取而代之。終走投無路,縊殺梟首。

有狡黠,卻無大智。見短利,無視長益。之所以如此,丁原、董卓,對其影響至深,不可磨滅。與惡為伴,久而久之,必染惡習。如此說來,主公之人,對呂奉先而言,亦至關重要。劉備既能化解賈詡五毒之冠,必能感化雕悍狼戾之虓勇呂布。

月朗星稀,清風徐徐。

“何人作祟!”瑤光殿前,呂布弓開滿月。箭指偏殿下處花石叢中。

“左中郎將手下留情。奴婢並無惡意。”便有小黃門自花石後走出。

“你是何人。”見他嬌小清瘦,呂布收弓喝問。

“小黃門安絜,拜見左中郎將。”

“若無惡意,何必潛行。”再開口,呂布已走到身前。猛虎搏兔,悄然無聲。

安絜面紅耳赤,從袖中取一荷葉包:“腹中饑鳴,故入庖廚,取些吃食。”

呂布嗅了嗅,頓覺清香撲鼻:“內中何物。”

安絜清了清嗓子,將袖中美食,依次取出:“犓(chú)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飰(飯)摶之不解,一啜而散。於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和。熊蹯之臑,芍藥之醬。薄耆之炙,鮮鯉之鱠。秋黃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chuò),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左中郎將嘗乎?”

見珍饈美饌,琳瑯滿目,擺滿身前,上下石階。

饒是九尺呂布,亦驚呆。

待兩袖清風,安絜束手而立,目露羞怯。

持戟值夜,頗耗氣力。呂布正欲張口,不料腹中好一陣水響:“咕嚕嚕……”

安絜一雙美眸,亦不由隨聲,各轉半圈。

“可願同享。”呂布不怒自威。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安絜明眸善睞。

呂布全身披甲,索性斜靠上下台階。旁若無人,伸手取食。待鹿肉入口,呂布表情已說明一切。這便風卷殘雲,胡吃海塞。吃相之慘烈,令安絜當即高看一眼。

“左中郎將果真性情中人。”

“休要多言,可有美酒順食。”呂布兩眼一瞪。

“佳席豈無酒。”說著,安絜又取一葫蘆在手。

“滿席順走,乃高人也。”呂布只手掠來,仰頭狂飲半壺,忽又醒悟:“職責在身,不可多飲。”

安絜也是餓了。搶在呂布之前,食指大動,塞滿兩腮。

二人不再言語,將一席佳肴,吃盡喝幹。

呂布撐臂起身:“痛快!”

再低頭,見安絜亦撐到翻白眼,呂布這便笑道:“天光將亮,如何藏身?”

“無妨。”用力吞下積食,安絜一聲飽籲:“雞鳴時分,便有采買馬車出宮,我當隨行。”

“原來如此。”呂布抱拳一笑:“後會有期。”

“恭送左中郎將。”安絜長揖及地。

再擡頭,呂布已遠去。

“如此體魄,竟腳底無聲,真虓虎也。”不等感慨落地,又急忙折返:“家中子弟,皆翹首以盼。當速去。”又熟門熟路,潛回庖廚,再順走一席。

曹節隱居別館,家中小黃門,吃不來粗茶淡飯,又回不去南北二宮。於是便央求安絜,自瑤光殿順來。才有今夜之相遇。

待安絜重回,乘采買馬車出城。

官堡闕樓,右丞賈詡徐徐放下手中千裏鏡。

“美人計,可行乎?”

陽渠港水砦,三足踆烏船宮。

絲絲煙氣,自案邊玉匣中,徐徐溢出。玉匣內藏瑤池仙丹一丸。麻姑仙已檢視,確是仙門良藥。故帶到薊王寢宮。沐浴侍寢,便隨手放於書案。不料仙丹暗藏玄機,竟自行融化,散為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