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瓦釜雷鳴

草草梳洗,入前堂。

天師道教祖張陵之孫,二代天師張衡長子張魯,人稱“大公子”。領數夷人,肅容行禮:“拜見鬼主。”

“公祺免禮。”張修上前攙扶。又把臂相問:“身後何人也。”

張魯依次引見:“乃巴(郡)七姓夷王子:杜鑊、樸胡、鄂順……”

巴郡七夷王子,依次見禮。口出巴蜀漢話,舉止與漢人無異。

張修大喜還禮:“得賨國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乎!”

賨國,乃上古時,古賨人所建酋幫(部落聯盟),秦滅巴蜀,置巴郡宕渠縣,治宕渠城。國有七姓,羅、樸、昝、鄂、杜、夕、龔,共主大事。種出古巴人一支,俗稱“蛇巴”。漢初始稱“賨”。主事農業,長於狩獵,俗喜歌舞,敬信巫覡,驃勇善戰。自秦漢以來屢享復除,故世號“白虎復夷”;又因作戰以木板為盾,又稱“板楯蠻”。

“巴西閬中有俞水(渝水),僚人(賨人)居其上,皆剛勇好舞。”秦漢之交,高祖與項羽逐鹿中原,平定“三秦”時,高祖納閬中範目之言,“募發賨民,要(約)與定秦”。天性勁勇之賨人“為漢前鋒,陷陣”,屢有戰功。因除羅、樸、昝、鄂、度、夕、龔,七姓賦稅。余下賨人“歲出賨錢口四十”,亦比常人少繳三分之一,保留賨人氏族、部落。封其大小酋長為王、侯、邑君;賨人於是作《巴渝舞》,稱“此武王伐紂之歌也”,後被高祖引入宮廷。秦已定,高祖將討關東,“賨民皆思歸”。高祖“嘉其功而難傷其意”,放歸宕渠。

今漢,羌人數攻漢中,朝廷發賨人擊敗之,號為“神兵”。

安帝後,朝政日非,貪官橫行。賨人“愁於賦稅,困於酷刑”。順帝、桓帝時,“板楯數反”;靈帝光和二年,“板楯復反”,寇掠三蜀及漢中諸郡。因其俗好巫覡,張修在巴郡傳道時,與賨人常有往來。後重金結好七姓夷王,暗結同盟,引為助力。恰逢大敗,遂命張魯入賨求援。七姓夷王,守諾來援。

張魯不負眾望。帶回板楯蠻卒三千眾。由七姓夷王子統領。

板楯蠻兵之強,何須多言。百戰精卒,可擋江東猛虎。

有其拱衛牟陽城,扼斷“米倉道”。張修自當性命無虞。如何能不大喜。

愁雲慘淡,一朝散盡。遂大擺筵席,為張魯及巴郡夷王子,接風洗塵。

張修與張魯同出天師道。數年前,張魯恥母改嫁,又因長姐玉蘭殞命大震關,憤而來投。與薊王勢不兩立。張修深信不疑,引為左膀右臂。

席間,張修密語相問: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張魯答曰:孫堅江東猛虎,不可與敵,唯據險自守,可保無虞。且漢中已定,我輩退守深山。漢廷必召回京畿,不日當歸。待猛虎離山,便是我輩復起之機。

張修驚疑不定:何以知孫堅將返?

張魯低聲答曰:京師傳聞,何太後臨盆在即。若誕下麟兒,必母憑子貴。三宮鼎立之勢,岌岌可危。為行自保,董驃騎必急調孫堅回京,以助聲威。

張修茅塞頓開:公祺言之有理!孫堅乃出董重幕府,知董氏勢危,必領命回京,毫不遲疑。

張魯笑道:鬼主高枕無憂矣。待時局有變,再一呼百應。據漢中,謀大業。何愁我教不興。

張修渙然冰釋,流淚執手道:你我乃出同門,我若飛升,五鬥米道當由公祺統帥。

張魯亦淚流下拜:父死母嫁,一門家小,皆在大震關為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非鬼主收留,魯已死無葬身之地也。此生當效犬馬之勞,豈敢覬覦大位。

情真意切,場面感人。與會眾人,無不以袖拭淚,心有戚戚。

賨人“九禾釀”,甘冽爽口,後勁十足。一來二往,不由得酩酊大醉。美婦扶入後堂,張修酣然大睡。

睡夢之中,忽聞水沫清香。身下床榻,清波蕩漾。一浪接過一浪。宛如少時戲水,臥於睡蓮葉上。

“不好!”多年道行,驟然警醒。急念法咒,飛身而起。

只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竟是化虛為實之蜃境。

“何方同道,現身一見!”張修雙掌互擊。宛如金戈相擊,又似洪鐘大呂。天音陣陣,席天幕地。將接天蓮葉、映日荷花悉數蕩盡。

待一切化為齏粉。浪花散去,水波不興。漫天花瓣,聚成百花襦裙。正是許久未見之張氏玉蘭當面。

“你竟未死。”張修心機百轉。

“鬼師何知我之生死。”余下花瓣,組成仙蓮,將玉蘭托浮於天地之間。

“你若未死,有人必死。”張修切齒生恨:“張魯小兒,竟敢小覷於我!”

張玉蘭冷笑:“天師道三大門徒,數你最小。本以為生性純良,別無心機。家父彌留之際,欲傳大位與你。豈料你與那二人,一丘之貉。叛出門墻,如出一轍。今日便為本教,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