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薄海從風

“解仇結婚,交質盟詛”。

歸根結底,乃是以血脈為紐帶,神鬼為見證。此習俗,漢蠻通用,不足為奇。

群臣之所以各個淚流滿面。只因薊王漢室貴胄,卻要為大義與蠻夷聯姻。士大夫終歸要講究些許,曲高和寡,門當戶對。正如自家女兒若下嫁胡虜,皆百般不如意,是一個理。徒生折辱之感。

將心比心,薊王何其尊貴,後宮竟少有漢女。正因國君以身作則,方能上行而下效。鮮卑婢,高句麗婢,倭女婢,風靡國內。聘娶烏桓、鮮卑、羌家女,方興未艾。

“和合之風”,大行其道。

門下祭酒司馬徽,奉王命,與百夷使者,商談和親事宜。

所謂人多舌雜。百夷各有,迫切所需。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然殊途同歸。又皆欲仿效西域五十五國,隴右羌氐,求築都邑。薊國營城術,蜚聲海內。何必多言。

然,此亦是強人所難。蜀身毒道,之所以被後世稱“茶馬古道”,正因其艱險。唯有茶葉、絲綢等價高而輕飄之物,便於運輸。營城機關重器,如何穿山越嶺,在崎嶇山道轉運。再者說來。冒然遣大國工匠,深入嶺南,亦恐為瘴氣所害。光武時,征側、征貳,姐妹反,攻“六十余座城池”自立為王。南疆動蕩,光武遂遣伏波將軍馬援,揮師平亂。時,南方被視為“不毛之地”。氣候炎熱,潮濕多雨,遍生毒蟲瘴氣。行軍作戰,異常艱苦。自建武十八年出征,到建武二十年班師凱旋。短短二載,幾近半數官兵,因瘴疫亡。所謂“瘴疫”,便是“虜瘡”。後世稱天花。雖說此病,亦非難治。然既為五疫之一,毒性甚烈,常毀人容貌。不可不防。

門下祭酒司馬徽,一時難以決斷。遂上報薊王,備說詳情。

書報瑞閣。士貴人笑道:南人“以船為車,以揖為馬”,何必走蜀身毒道。

士貴人乃交州人氏。對嶺南地貌,知之甚祥。

劉備遂問詳情。

士貴人言:何不從合浦水路,逆進西南。

合浦,本為百越之地,北倚句漏(越南石室),南濱大海(北部灣),合浦水(南流江)自北向南,分四條枝津入海。下遊遂成富饒三角洲。乃“嶺表遐邑,山勢起伏,川流迂回,附廓所據當平衍之地”。又雲:“合浦南濱大海,西距交趾,固兩粵(越)之藩籬,控蠻夷之襟要”。後世號“海北雄藩”。今為合浦郡治,有戶二萬三千一百二十一,口八萬六千六百一十七。

合浦港,位於合浦水入海口。海外番商可經合浦,逆流而上,越桂門關,過靈渠,經湘水(湘江)入江,直抵中原。中原物產,亦可沿湘水、溱水(北江)而下,過靈渠、越桂門關,經合浦港,輸往身毒、大秦等,海外諸國。

時,秦滅南越,置南海、桂林、象郡,秦人大舉南遷。“以謫徙民,與越雜處十三歲”。尤其秦平百越,發謫戍五十萬人至嶺南。隨軍商賈,將中原物產帶到嶺外;同將合浦絲織、珍珠等,遠薄重洋。合浦港因此繁榮。

及兩漢,時下商人,常“賫(jī)黃金雜繒”,由合浦出海,經日南與海外諸國貿易,換回璧琉璃、琥珀、瑪瑙、犀象等珍品。《漢書·地理志》雲:漢武帝遣船隊出海,“市明珠、璧琉璃、奇石、異物。”便是言此。

時大漢,國力強盛,聲威遠播。“漢興,海內為一,並關梁,弛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

貢使夷商,薄海從風,無不梯山航海而來。

自新莽時,有越裳國重譯,獻白雉,黃支自二萬裏貢生犀,東夷王度大海奉國珍。元始二年(2年)日南之南黃支國來獻生犀。元和元年(84年),日南徼外蠻夷獻生犀、白雉。和帝永元十三年(100年)安息王滿屈復獻獅子,條支獻大鳥;光和六年(183年)日南徼外屬,復來貢獻;永建六年(131年)日南徼外葉調王便遣使貢獻。延熹九年(166年)大秦王安敦,遣使自日南徼外獻象牙、犀角、玳瑁等。足見海上交通之頻繁。

漢人商賈,遠洋巨舶,通商貿易。貢使夷商,亦從合浦登岸,亦或溯水而上,經三大走廊之“湘桂走廊”,入長江水域,溝通嶺南與中原。四海物產,雲集合浦。兩漢俱以徐聞、合浦、日南,為市舶沖路。“舡大者長二十余丈,高去水三二丈,望之如閣道,載六七百人”,“從迦那調洲(緬甸丹老群島)西南入大灣,可七八百裏乃到枝扈黎大江口(恒河三角洲),度江徑西行極大秦也。”

一言蔽之。二千年前,華夏便是海洋貿易大國。

劉備心悅誠服:“貴人之意,乃經合浦水路,逆入夷區。就近擇址,新築港津,轉運營城諸器,及能工巧匠。而後,再運抵夷人部落,督造城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