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拔毒食鮮

待群臣起身,劉備又道:“王仲任,將儒學之士,分為四等:儒生、通儒、文人、鴻儒。且曰:‘能說一經者為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為鴻儒。’又曰:‘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逾通人,鴻儒超文人。’以己度人。卻不知王仲任,(自)己何所屬?”

薊王乃問,若按王充對“儒學之士”的分類,王充自己又屬於何種。

薊王此問,大有深意。能為王充蓋棺論定者,此時此地,唯有一人。

於是乎。百官又看鄭玄。

鄭玄起身言道:“依老臣之見,王仲任當屬‘世之鴻儒’。”

劉備輕輕頷首:“鄭公乃當世儒宗,鄭學即國學。王仲任一家之言,雖有可取之處,卻也不足與鄭學相提並論。所著篇章,當交由鄭公去蕪存菁後,合稱‘王論’,傳習後世。不知鄭公以為然否?”

此言一出,百官終是釋懷。

“鄭學”、“王論”,一字之差,高下立見。由鄭玄操刀主編,去蕪存菁。換言之,薊王之意,乃是將王充學說,一統到鄭學之下。

誠如薊王所言。

鄭玄乃漢末儒宗,所創鄭學,人稱“通學”。其,以古文經說為主,兼采今文經說及讖緯之學注經,不守門戶之見,從而創鄭氏家法,立鄭氏經學體系。在鄭玄之前,儒者各守師法、家法,壁壘森嚴,少有會通。自鄭玄遍注群經,使今、古文經合流,殊途同歸,融合一統為新經學。

內容涵蓋:政治、經濟、哲學、法律、教育、歷史、天文、歷法、數學、物理、機械制造等,諸多學科。一言蔽之,兼容並蓄,乃是鄭學最大特點。若將王充所著稱為“小百科全書”,鄭玄所著,便是“大百科全書”。

在鄭玄之前。博士說經,往往繁瑣寡要,甚至其注解文字,遠超原著。鄭玄博洽經傳,長於訓詁,其注經,“文義自解,故不言之,凡說不解者耳”。故經注簡約,用字往往少於原文。鄭玄著述,遵循“舉一綱而萬目張,解一卷而眾篇明”的原則。令學者舉一反三,一通百通。事半而功倍。

正因鄭學乃是“通學”。故薊王才親下王命,將“方技”,亦列入鄭學門內。與政治、經濟、哲學、法律、教育、歷史、天文、歷法、數學、物理、機關等並列。

一言蔽之。『在統一思想的前提下,分門別類,學以致用。』

薊王用意之深,功在當下,利在千秋。

饒是鄭玄,亦五體投地:“老臣,定不負主公所望。”

何為明主。薊王善用“王論”,足見一斑。

河豚有毒,卻鮮美無比。拔其毒而食其鮮,便是明主所為。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亦是王道。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言及此處,劉備忽心生感悟:“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非是滅盡旁門,而是‘以儒為宗,集百家之大成’。兼容並蓄,一統學術。正因如此,時至今日,百家仍有傳人,香火不斷。而飽學之士,身兼諸家之長,號‘通儒’。”

此,便是帝王之心。薊王能領悟漢武之意。足以說明,時至今日,當可為天下共主矣。

果然。鄭玄眼中慧深如海:“既得明主,大漢三興在望矣。”

時下學派並起。為尋章摘句,證本派為尊,甚至有人不惜賄賂內官,削改蘭台內皇宮藏書。足見門第之爭,何其激烈。擅將他人學說,收歸己用,自然是門派大忌。

然此意,卻出自赫赫威名之薊王劉備。又授予名滿天下之儒宗鄭公。自另當別論。

能得鄭公親手訓詁,門派弟子與有榮焉,門派學說善莫大焉。此,便稱為“王化”。

亦可比在“月旦評”上,得許劭一語點評。無論是誰,必身價百倍,世俗流傳,以為美談。“月旦評”因而聞名遐邇,盛極一時。

聞薊王親下王命,將王充《論衡》等篇章,交由鄭公訓詁,納入鄭學門下,稱“王論”,傳承後世。於是,天下桓譚、賈逵、王符、王充等,“無神論”門徒,聞風而動。齊來薊國。

十日後,上黨山中,常家壁塢。

薊王門下督鄭泰,攜重禮徵辟家主常林,常伯槐。

賓主落座。常林將同鄉司馬直手書,細細看過。這便平揖相問:“敢問貴使,叔異所舉‘元素令’,是何職也?”

鄭泰答曰:“元素令乃方技館之長令。方技館,乃我主為網羅天下經方,為國所用而新置。為薊國第十四令。秩比二千石。”

“原來如此。”常林又問:“貴使當知。常某乃一介書生,對方術一竅不通。叔異所托非人也。”

鄭泰笑答:“方士多侍神鬼,方術多假神鬼。而我主所欲,乃去蕪存菁。薊國‘經方’,不為裝神弄鬼,只為國、為民所用。故自元素令而下,方技館一眾屬吏,當不信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