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春晝初長

薊國,臨鄉城。

仲春二月,春晝初長。楊柳拂堤,鶯飛草長。

閑了整個冬季的農田,碧水潺潺,禾鯉吐蕊(水花)。冬季堅冰不覺已融化。都水署吏正忙著開閘通渠,將溝渠肥水,注入田中。與漚制了一個冬季的草塘泥肥混合,助農人備耕新一季的稻作。

白波,黑山二賊覆滅。河北再無巨賊盤踞。冀州大地,民生向好。然天下仍舊缺糧。四海糧商,自河海解凍,便紛至沓來,經薊國水道,就近泊入各城港,津渡。販賣“督亢粳米”、“掘鯉澱米”、“雍奴藪米”。港口裝船屬吏笑言,待明年再來,當可販得新季“文安澤米”。四大澤藪,乃薊國粳米主產區。大量官田,亦辟於澤中沃土。

人進水退,滄海桑田。正是人力使然。

時至今日,薊王終能稍松一口氣。古往今來,耕三余一。薊國農人卻可“耕一余三”。比數字顛倒更直觀的是,薊國以一己之力,廣濟天下百姓。不僅是口糧,鹽鐵、飼料、六畜、機關器,應有盡有,不一而足,著實太強悍。

洛陽朝堂,唯一期盼。便是薊王薨後,薊國千裏國土,三百余城,驟然分崩,不復先前之勢。

如若不然。面對有禮有節,功成名就之薊王,洛陽實在是無處下手。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然新帝捫心自問,薊王會甘心領死否。

鎮國重器,切勿輕動。

今日無朝春睡足。

竇妃常與何妃。一來二回,芥蒂全消。二人先後為薊王誕下子嗣。初為人母,姿容甚盛。昨晚喂足幼子,方入帳侍夫。

“夫君?”聞薊王呼吸轉輕,竇妃知其已醒。

“愛妃何事。”劉備輕聲答曰。

“夫君可知‘群仙祈福大會’。”竇妃問道。

“未知也。”劉備向來對方術,好感寥寥。如果說,墨家機關術偏物理,四方術士則偏化學。二門皆有大神通。尤其在時下,可謂驚天地,泣鬼神。兩門若能合而為一,善莫大焉。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方術士養氣煉丹,追求長生不老,羽化登仙。漸漸背離了“科學”的初衷。甚至可以說,方術士從未想過,將本門絕學,與玄而又玄,裝神弄鬼相剝離。

科技與魔術,一線之隔。

正如劉備少年時,村遇太平道神棍。所倚仗,便是石綿與強酸,二物有悖常識之特殊屬性。鉆了時人“知障”的空子。用後世的話說,便是“認知黑洞”。

“群仙大會,半甲子(三十年)一屆。上次大會,還需追溯到桓帝年間。傳聞與會者,皆是各方高士。安息國大師安清,便曾與會。與桓帝坐而論道,引為知己至交。”

“可是安世高?”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正是安世高。”竇妃柔聲答道。

馬市胡姬酒肆酒家安氏,與令兄安世高之事,劉備曾親身參與。然時過境遷,心中一直存疑。奈何二人一前一後,接連故去。安世高火化後,佛骨舍利便一直存於劉備身邊。既然世俗再無瓜葛。卻不知,能否從同道之人口中,悉知一鱗片爪。

心念至此,劉備遂問道:“如愛妃所言,群仙祈福,三十載一會。大會之期,是否便在今年。”

“正是。”竇妃又道:“夫君知妾,先前亦是出家修行之人。今雖嫁夫生子,然與舊友,仍時有書信往來。故知曉此事。”

劉備心領神會:“可是舊時道友來函相問,欲在薊國辦此盛會。”

“夫君明見。”竇妃遂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話說。大漢威震四海,神都繁華鼎盛,絲路流金。異域藩商、藩僧、藩人、藩物,紛至沓來。桓帝建和二年(148年),安息國太子安清,字世高,入中土傳教,先寄身洛陽白馬寺。後到荊州、丹陽、會稽等地廣為傳教。其翻譯佛經一百七十六部,據《高僧傳》稱:“前後傳譯,多致謬濫,唯高所出,為群譯之首。”

繼安世高後,又有支婁迦讖(亦作支讖),大月氏人,於桓帝末,經長安入洛陽。月氏僧人還有支耀、支亮等,靈帝時,亦沿絲路上洛。支亮師從支婁迦讖,習佛學。譯佛經二十三部六十七卷,亦為佛經翻譯大師。

正因入漢藩人,趨之若鶩。日常往來,與漢人頻繁接觸。自身逐漸漢化的同時,胡風異俗亦影響京都漢人。乃至“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空(箜)、胡侯(篌)、胡笛、胡舞,京都貴戚皆竟為之”。

各色人等,除去經商求學。傳播宗教,亦是目的之一。與本地宗教,坐而論道。取長補短,各有精進。善莫大焉。

換言之。依劉備理解,所謂“群仙祈福大會”,便是“中外論道大會”。四海宇內,各派高士齊聚,除去取長補短,爭論第一亦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