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積重難返

渾身披創,膚如刻畫的孫堅,顧不得休息。包紮好傷口,便領人收攏船筏,清理戰場。被坍塌的高樓,埋在廢墟下的袍澤,已無力挖掘。這座將將建起,又頃刻間化為廢墟的華麗宅第,便是大好兒郎,埋骨之地。

眾人心頭隱隱約約,尚有數不清的疑團,未及梳理。

奈何一場血戰,死裏逃生,刀下留人。筋疲力竭,倒頭便睡,已無力去深思。

滱水潺潺,長流向東。待打撈出沉屍,疏通溝渠。流水魚群,自會將血水殘軀帶走。

龍樓內燈火通明,徹夜不息。陛下安然無恙,軍心乃安。血戰一日的數百江東兒郎,與數百黑山眾,就地宿營。孫堅與王越,全身披甲。守在樓前。

夜風中泛著的濃烈血腥味,令人作嘔。直到後半夜,才稍有消退。

翌日。輕車將軍曹操,領麾下人馬,星夜馳援。破曉已至。

遙見十裏解瀆亭,一片白澤。殘垣斷壁,高矮廢墟,立於水面。居中獨剩一座孤樓,巍峨高聳。心頭一時,百味陳雜。

數座高台,堆屍成丘。破曉前,由孫堅親手舉火點燃。三千江東兒郎,一日血戰,只剩不足八百。饒是見慣生死的江東猛虎,亦不由虎目含淚。余下八百江東兒郎,更是對王芬等亂臣賊子,切齒生恨。

驅馬涉水,穿越廢墟。又換乘革船,抵達龍樓。

“臣,曹操。護駕來遲,有罪。”曹操身披甲胄,單膝跪地。

“曹將軍請起。”陛下和顏悅色,似無大礙:“賜座。”

“謝陛下。”宮女搬來胡床,曹操起身落座。

“此行如何?”陛下笑問。

“幸不辱命。”曹操抱拳道:“臣領兵殺盡死士,攻入刺史府。掘地三尺,翻出往來密信十余箱。信中同黨,不下百人。”

“信函何處?”陛下面色如常。

“正陳列樓外。”曹操答曰。

“孫校尉。”陛下輕喚。

“臣在。”孫堅神色堅毅,披甲而入。

“取來一觀。”語出,陛下終是動怒。

“喏。”孫堅又領命而出。

須臾。一卷卷細細收攏於錦囊中的信函,檢視無誤,依次呈到陛下當面。

陛下耐著性子,逐一親閱。

時間分秒流逝,堂內落針可聞。忽見孫堅疾步入內,親呈一錦囊。

陛下展開一看,遂輕聲誦讀:“夫廢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古人有‘權成敗、計輕重’而行之者,伊尹、霍光是也。伊尹懷至忠之誠,據宰臣之勢,處官司之上,故進退廢置,計從事立。及至霍光受讬國之任,藉宗臣之位,內因太後秉政之重,外有群卿同欲之勢,昌邑即位日淺,未有貴寵,朝乏讜臣,議出密近,故計行如轉圜,事成如摧朽。今諸君‘徒見曩者之易,未睹當今之難’。諸君自度,結眾連黨,何若七國(前漢七國之亂)?合肥(侯)之貴,孰若吳、楚(前漢吳楚二藩)?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不等陛下來問。曹操已起身跪地:“此乃臣,《拒王芬辭書》。”

“若非曹將軍進京密告,朕此行危矣。”陛下笑道:“無需自責。”

“臣,惶恐。”曹操再拜:“悉知王芬欲行大逆不道,廢立天子,義之所向,遂回信規勸。不料王芬死不悔改,斷難回頭。再三權衡,這才上京密告。雖忠於國事,卻愧對摯友。臣,心中有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陛下寬慰道:“曹將軍恪守臣節,朕心甚慰。”

跟著話鋒一轉:“冀州刺史王芬、南陽許攸、沛國周旌、平原陶丘洪等,連結豪強,欲謀廢天子,立合肥侯。鐵證如山,不容狡辯。傳命各州郡,海捕王芬余黨。”

“喏!”

“帶王芬。”陛下心中仍有疑問。

“喏。”

須臾,草草包紮的王芬,五花大綁,押入大堂。

與曹操目光一碰。恨從心起,破口大罵:“曹阿瞞,曹吉利!背信棄義,兩面三刀,小人耳!芬,恥與你為伍!”

曹操面色如常:“爾等亂臣賊子,有何顏面說別人。”

“豎子不足與謀!”王芬含血頓足。

冷眼旁觀,待他罵完。陛下這才開口道:“王使君當知,大逆不道,夷三族。為家中老小計,可願和盤托出,以求朕法外施恩。饒過家中老母幼子。”

“無國,豈有家。”王芬一聲長嘆,不覺涕泗橫流。胸前血衣斑駁盡染。頗多悲愴。

須臾,強忍悲憤,續言道:“臣聞,陛下曾問侍中楊奇:‘朕比桓帝如何?’楊奇答曰:‘陛下比桓帝,猶如虞舜比唐堯。’僅此一語,足見人心向背。陛下自登基以來,天災人禍,四海板蕩。上蒼如此示警,仍起二次黨錮。海內名士,多遭屠戮。人才凋敝,奸佞當道,至黃巾逆亂。今山河殘破,百廢待興。陛下猶不悔悟,賣官鬻爵,大興土木。年前更詔命州郡,盡輸天下紋石秀木,只為重修宮室。勞民傷財,怨聲載道。見我大漢四百年國祚,便要斷送在陛下之手。臣,唯有拼死一搏。若成,另立新帝,再續國祚。不成,陛下當引以為戒,有所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