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首尾難顧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便是俗語所謂“顧頭不顧腚”。

如前所說,時下絲路,有北、中、南,三線。時人多走中線:翻大震關,過洪池嶺。入河西走廊,出玉門、陽關,直達西域。此路,車馬不絕於道,沿途郡縣,年年修善。路況最佳。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少有人問津的南線。

南線由長安沿渭水過隴關、經上邽、狄道、枹罕,由鳳林渡,過大河,穿西平,越大鬥拔谷(扁都口)至張掖。

“河水又東歷鳳林北。鳳林,山名也,五巒俱峙。耆彥雲:昔有鳳鳥,飛遊五峰,故山有斯目矣。”

換言之。李儒、戲志才二人領西域聯軍,先大搖大擺,從中路返回西域。翻越洪池嶺,入張掖後,又悄然轉入南線,伏於大鬥拔谷口。趁雜羌傾巢而出,後方空虛,自大鬥拔谷重返西平,經鳳林渡過大河,再入枹罕。抄掠大小榆谷,河湟谷地。

薊王善掠人家小。可不是說說而已。

“大鬥拔谷在(刪丹)縣南二百裏。”一作“達鬥拔谷”或“大鬥谷”。

謂雜羌者,便是所謂“別種”。

三十六部雜羌,與東西二羌,千絲萬縷。西羌偏舊俗,東羌多漢風。居中雜羌,便是新舊之間,天然的潤滑油和粘合劑。人數亦不在少數。從馴化角度而言,漢化程度弱於東羌而強於西羌。

多與燒當、參狼、白馬三羌混種。西傾山中,鐘存各部,亦有混入。

雜羌傾巢而出。隴右大地,萬馬奔騰。雜羌上下皆知,薊王中調虎離山之計:領兵入關中,追逐句就種羌。卻不知何時得歸。時機稍縱即逝,不敢絲毫耽擱。盡掠沿途幕府兵營輜重,一路輕騎冒進。

不料卻反中誘敵深入之計。

為引誘雜羌,不讓魚兒脫鉤。沿途大營所存糧草輜重,足夠豐厚。“三表五餌”亦不過如此。施以重利,方能引羌騎不斷深入,遠離老巢。

事實上,除去人吃馬嚼。營中輜重,不過是暫存雜羌手中而已。待戰罷,必重歸幕府所有。

春秋時,晉獻公一心想吞並虢國,卻苦於無路可達。大夫荀息諫言,何不用駿馬與美玉,向虞國借道。晉獻公忍痛割愛,拿出駿馬、美玉,向虞國借來道路。晉國輕而易舉,滅了虢國。此時,荀息又諫言,何不乘勝反戈一擊,再滅虞國。奪回美玉、駿馬。於是一戰滅二國。戰後,“荀息牽馬操璧而前曰:‘璧則猶是也,而馬齒加長矣。’”

此事,共出典故二則:“假道滅虢”與“馬齒徒增”。

正如羌人這般。

此時,亦看出城居的好處。所有牢城,皆築高墻、掘深壕,引水護城,吊橋阻斷。雜羌輕騎冒進,苦無攻城諸器,急切間如何能攻下。更何況,城內羌戶同仇敵愾,與雜羌早已涇渭分明。任憑圍城羌騎喊破喉嚨,亦不曾動搖分毫。

城內一家老小性命,皆系於己身。說什麽同宗同源!家中嬌妻美妾,兒女成雙。牛羊遍野,騾馬成群。豈能與爾等賊寇為伍。再說,我等皆是“羌戶”,腰牌傍身。又怎能自甘墮落,與賊寇混為一談。

凡敢逼近,一箭射死。絕不留情。

數日後,散布隴右的雜羌,未等來幕府強兵。卻驚聞後方老寨,噩耗頻傳。

西域聯軍,並護羌校尉部,兵出枹罕。兵分數路,攻入大小榆谷,河湟谷地。勢如破竹,將寨中家小盡數掠走。牛羊馬匹,掠奪殆盡。老寨至上而下,被舔舐一空,又付之一炬。

濃煙蔽日,百裏可見。

圍城羌騎悉知,倉惶而退。連天加夜,馳援老寨。又接連遇伏,人馬折損無數。不等返鄉,便半道折戟,主帥為流矢所殺,殘兵一哄而散。此時方知,幕府將校,並無遠遁。

危急關頭。熱鍋螞蟻般亂竄的三十五部渠帥,便又聚攏到宋建大營。問計破敵之策。

中軍大帳。

宋建環視眾人,居高下問:“情況如何?”

“西域聯軍與護羌校尉部,兵出數路,攻入河湟老寨。家中老小,無數牛羊,皆被掠走。又一把火,燒盡老寨。斥候已去看過,當真瓦礫無存,雞犬不留。嗚嗚嗚……”便有豪帥泣聲答道。

“此必是薊國謀主之計也。”宋建一聲長嘆:“薊王慣掠人家小。我等還是大意了。”

“如今家小何在?”便有新到豪帥,雙目紅腫,掀簾入帳。

“皆被重兵驅策,遷往西傾山中。”又有豪帥涕淚橫流:“追之不及也!”

“鐘羌與薊王結親,自當甘為驅策。”在座有人恨聲道:“我族敗類!”

“為今之計,又當如何。”再有人急聲逼問。

帳內眾人,皆看向宋建。與宋建一碰,又各自移開。內心之倉惶無助,窺一斑而知全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