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鬼神難誣

曹節雖伏地不語,卻思緒急轉。

陛下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若非真心如此,又豈會先將渤海郡內文安縣,割與薊王。此乃“拋磚引玉”也。先割予薊王,再徒封合肥侯。如此行事,百官自無話可說。

正欲開口,曹節不禁轉而又想。

渤海郡,本是渤海國。熹平元年,陛下詔冀州刺史捕勃海王劉悝下獄,查謀反案情。劉悝在獄中不堪拷打,含恨自殺,其妻、子百余人均死於獄中,勃海國除。更有甚者,勃海王妃宋氏,乃先皇後宋氏姑母。中常侍王甫因恐宋皇後怨恨,便夥同太中大夫程阿,誣陷宋皇後“挾左道祝詛”,遂廢黜,後自致暴室,以憂死。父及兄弟並被誅。

宋皇後暴室而亡。陛下曾夢見先帝呵斥,乃至深夜驚醒。

“夢殊明察。帝既覺而恐。”

夢中情景歷歷在目。陛下醒來十分驚恐。便以此事,問計羽林左監許永:“此夢有何征兆,是否不祥。若不祥,當如何消除?”

許永回道:“宋皇後母儀天下,歷年已久,四海皆蒙教化,未有過失及惡名。而陛下偏聽讒言,使皇後蒙無辜之罪,身遭誅戮,禍連家族,宮中內外,皆為皇後抱怨痛惜。勃海王悝,乃先帝同母胞弟。處國奉藩,未嘗有過。陛下不曾證審,遂加罪誅殺。從前晉侯夢厲鬼,披發綴地,乃因晉侯枉殺厲鬼祖先。天道明察,鬼神難誣(難以欺騙)。當一並厚葬,使冤魂得安。令宋皇後流放親族返回原籍,復勃海封國,以消厥咎(以期消除罪惡)。”

陛下雖未納其言,卻也深感難安。常噩夢驚醒。乃至不敢久居宮中,多去西園。久而久之,“渤海郡”遂成陛下心頭之忌,不願提及。

今日,非但將渤海郡之文安縣,割與薊王。還欲封胞弟合肥侯為勃海王。

事出反常,必有隱情。

曹節伏地不起,苦思緣由,不敢妄言。

勃海王劉悝,乃先帝之胞弟也。合肥侯,亦是陛下之胞弟。

同為胞弟。將心比心,卻也說得過去。

等等!

萬幸。知陛下必然親問,這幾日為給薊王增封三縣,曹節對薊國周邊諸縣,銘記於心。

文安,高祖五年(前202年)置縣。“以文安潭名”,屬渤海郡。今漢初,仍屬渤海。然,永元二年(90年),卻被劃歸為河間國。

文安已不在渤海郡中!

陛下難不成……

不對。陛下精明如斯,所謂貨賣三家,豈能不問緣由。且增封給薊王三縣,心中早已擬定。豈又不知文安已劃歸河間國所轄。

既如此,為何假裝糊塗。

先帝與陛下,皆出身河間國。先帝登基不久,便析河間蠡吾、高陽數縣,置博陵郡。先時,陛下亦將東平舒,封與胡人歸義侯,今又將文安析出,劃歸薊王。

此乃與先帝一脈相承,皆為削弱河間藩國也!

正因前後二帝,皆出河間國。先帝與陛下,才不斷削弱河間國力。生怕河間聲勢日盛,再出新帝。

此乃“將錯就錯”,“瞞天過海”之計也。

名義上,乃是取渤海之土,實則未動渤海分毫。

既如此,又為何要徒封合肥侯為勃海王。

再想陛下金口玉言,增封二千戶,曹節這便心領神會。徒封合肥侯為勃海王,或永樂太後之意,陛下實不想為之。陛下無故增封二千戶,便是要自己代為受過啊。如此,到了太後當面,陛下也好有托詞。非朕不願,而是尚書台不予也。

時不我待。陛下正等著回答。

暗忖片刻。曹節這便試言道:“渤海郡……乃前渤海國。若要徒封,需繼渤海一脈。合肥侯乃陛下胞弟,同氣連枝。豈能轉繼別枝?”

陛下沉思片刻,便幡然醒悟:“尚書令言之有理。合肥侯出身河間,不可轉去承渤海王嗣。”

“然也。”曹節心憂終於落地。此,才是陛下真意。

“如此,可令宗正撥十萬銅錢慰藉。銅錢無需內府,便由西邸支出吧。”陛下難得大方。

“老奴,遵命。”

恭送陛下返回西園。曹節這才遲遲起身。轉身出殿,矗立高台,眺望日薄西山。一聲長嘆,垂垂老矣。

中常侍張讓、趙忠、夏惲、郭勝、孫璋、畢嵐、粟嵩、段珪、高望、張恭、韓悝、寧典等十二人皆封侯,貴寵無比,時人稱為“十常侍”。

靈帝亦曾口出:“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是我母”。

張讓、趙忠,便是十常侍之首。

張讓對尚書令大位,垂涎已久。只因自己未死,而求之不可得。

何不學程璜,退位讓賢,頤養天年?

不可。曹節斷然將此念,扼殺腹中。今日若退避鋒芒,他日必難得善終。即便老死台上,亦不能將尚書令之位,拱手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