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累世通家

深春之末,乍暖還寒。

薊王寢宮,帷帳低垂。薊王與王妃相擁高臥,靜靜的聆聽者彼此的心跳。

王妃埋首在薊王胸前,耳廓猶未退燒,滾燙如火。

少年時,王妃體態頎長,常耳提面命,居高下問。劉備人小體壯,常俯首帖耳,仰頭作答。

如今身長八尺,英姿勃發。伸手便可將王妃攬入懷中。兩人因情生愛。饒是天各一方,經年未見,亦心懷彼此,未曾倦怠。王妃動靜皆宜,善養氣。多年一身二主,雙劍一朝合璧,滋養出謫仙般的人物。又被薊王呵護備至,日夜澆灌。如今越發風姿內斂。綽約似仙。

“夫君?”許久,恢復些力氣的王妃,伏在劉備胸口輕輕出聲。

“在。”劉備仰望著帳頂與垂簾的邊際線,享受著沁人心脾,猶在不時悸動的溫情羈絆。

“遲遲不行和親大典,可是因我?”王妃沒有稱“臣妾”。

“非也。”劉備輕籲了口氣:“所謂秀色可餐。面對珍饈佳肴,人皆會流下口涎。然,就食時卻發覺,腹中飽脹,已無處可盛放。”

“夫君無處可放的,可是算計與是非?”

劉備輕輕點頭,將心結吐露:“不瞞夫人,四大府丞皆有書信送到。言,和親西域五十五國,乃事關大漢國祚,宜早不宜遲。其中利益關切,各方得失,我又豈能不知?奈何一想到婚姻中牽扯到得失算計,利益苟且。便覺得愧對於你。心中常想,清白如你,又豈能與這俗世的糾纏,日夜相伴。”

“夫君難道忘了,我亦是凡夫俗子。少時學藝深山,藝成遠赴洛陽,所求亦不過是一時俗名。若非夫君與我相伴多年,一朝夢醒。哪來今日這清平安穩的時日。”公孫氏亦道出心聲:“夫君心懷天下,欲救萬民於水火。個人的得失,豈能與江山社稷相提並論。聽聞洛陽乃天下之中,卻不過區區百裏,難有作為。長安才是龍興之地。偌不費一兵一卒,得西域五十五國,以為屏障。三輔興盛,指日可待。並涼北人、匈奴屠各、湟中義從、八種西羌,皆是天下雄兵,夫君若能收為己用,何愁天下不定?”

輕輕頓了頓,王妃又道:“薊國漢胡羌蠻,雜居已久。彼此累世通家,不出三代便成一家。天下大同,大漢再無異族之困。那時,我便與夫君乘一葉輕舟,或騎一匹駿馬,相伴遨遊這升平天下。”

劉備輕輕點頭:“夫人之心,為夫已盡知也。”

見劉備無動於衷。須臾,王妃眸生春水:“時不我與,夫君何不抽身?”

劉備笑問:“夫人既居上,何不先抽身?”

公孫氏孤苦無依,命懸一線。又身具美德,素懷大義。與劉備相扶相伴,走到今天。以前種種,今日來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莊子曰:“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解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

王妃生下嫡長子劉封,乃薊國第一順位繼承人。若有一日劉備君臨天下。又何須如陛下這般,整日憂心外戚篡權。當然,作為向來備預不虞的劉備,完備的制度約束亦是關鍵。

趁稻作還未開始。冬季未能完成的通渠圩田,春季正當時宜。薊國號九河之地,豐沛多水。境內澤藪遍布,時有水患。若種五谷,常顆粒無收。改種稻谷後,年年豐產。

旱地改水田,乃是薊國民生第一國策。其次才是漢胡雜居,撤村並邑,諸如此類。

讓逃入薊國的百萬百姓,能盡快自給自足,不再空耗糧食儲備。亦事關生死存亡。開春後,兵禍驟起,陸路交通早已斷絕,乘船出逃,北上渤海,停靠泉州港的難民船只,卻與日俱增。薊國高官宗人,舉族逃難者,遠不止鐘繇一家。

經多方查驗,確認無誤,遷居臨鄉外城。外城宅院也早已造好。開蓋即食,開門即用。十分方便。

或說。“世家大族借黃巾之亂洗地”的謠言可休矣。此次賊亂,關東豪強首當其沖,深受其害。城外塢堡先被攻破,黃巾賊燒殺淫掠,舉族被害者,比比皆是。種種暴行,令人發指。許多豪強舉族避入深山大澤,即便死於猛獸之口,亦不敢輕易露面。有道是苛政猛於虎。黃巾賊尤勝苛政十倍。更加上黃巾賊只論人頭,不論田產。世家大族過百者,亦被撲殺殆盡。如何講理去。

壓迫越深,反抗越烈。想著那些曾質妻鬻子,易子而食的農人,手握鋼刀,攻破豪強塢堡時。面對豪強的妻女,會如何施暴,普通人根本無從想象。

一言蔽之,此乃陛下欲借黃巾反賊之手,血洗關東豪族。不料戰火綿延,已遠超陛下掌控。

事實上,豪強和世家,還是有區別的。諸如陳寔之家,文風鼎盛,鄉裏傳有美名,自然可稱世家。然卻並非豪強。若細言之,可簡單理解:世家和豪強,乃“文豪”與“土豪”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