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4章 定國之謀

直接問陛下似有不妥。才剛剛劃定西南國界,便又上疏言及東北雍奴藪之事,恐惹人非議。劉備福靈心至,這便六百裏加急去信幕府右丞賈詡,讓他攜重金拜訪尚書令兼領大長秋曹節。請他代為處理。少時復爵時,那句“便宜行事”,料想必出自曹節之手。今日所托,亦是模棱兩可之間。既未定界,占了也就占了。只需劉備與朝堂,二者心照不宣,頗有默契便可。

送出赴京信使,劉備隨即離開泉州,換乘畫舫,前往雍奴藪。督亢澤包方城縣。雍奴藪又何嘗不將泉州縣團團包裹其中。

和曾經的督亢大澤類似。藪中亦藏有數條暗河。只不過澤藪廣大,水下諸情復雜。時至今日,善水良工們亦未能摸清水路。為防船重擱淺,劉備這便換成輕便一些的舫舟,前往雍奴城。後世隨雍奴藪日漸幹涸,中部高地裸露,北方澤區又退化成“延芳澱”、“夏澤”、“佩謙澤”等大小不一的湖沼水澱。於是後人將看似位於雍奴藪北部的雍奴城改名雍陽。再後來,連南部澤藪亦幹涸,成為後世散布於天津衛的七十二沽、九十九澱。

時下正直豐水期,又數遭海侵,乃是一望無際的千裏大澤。別無寸土。

“四面有水曰雍,澄而不流曰奴。”縣城位於澤中一高地。兩漢之交,海水漫灌,民眾舉家逃亡成為空城。今漢水小,便有漁家陸續返回。城中居民多靠水為生,以幹欄高樓避水,借扁舟出行。若非衣衫不整,面容毀悴。倒是與白湖水榭人家多有類似。

乘畫舫入城時,視線所及,劉備不禁一驚。

百聞不如一見。道聽途說終歸不如親眼所見。

眼前是一座由高腳木樓與大小船只共同組建的水上之城。從水上人家晾曬的漁網、魚串,衣裳,和用於驅鳥辟邪的九子風鈴上,劉備竟看出了難以名狀的奇幻即視感。

放眼看去,密集的高腳木樓兩面坡頂的間隙,還有長短不一的桅杆刺向天空。很快,這些桅杆的主人,一艘艘古老的海船,旋即在高腳木樓後出現。船上亦是人家。甚至許多擱淺,無法移動的海船船樓上,還建起了連接高腳木樓的覆道。甲板遂成了大大的曬台。晾曬著滿滿的魚幹和各色腌制的水禽。劉備還發現,幾乎每棟高腳木樓四周都停泊著一艘老舊的海船。海船與木樓之間,皆以縱橫的纜繩和飛架的覆道相連。

見畫舫駛入自家樓前的水道,還有人飛快攀上桅杆,探身瞭望。

“可是王上?”忽聽頭頂有人喚道。

劉備聞聲擡頭。只見,隔水相望的兩船桅杆間墜下的粗長麻繩上。一個半大少正手腳並用,沿麻繩飛快爬向對面,卻在掠過水面中央時猛然止步,如靈猴般懸掛在畫舫正前方的半空。

“正是孤王。”劉備笑道:“你是何人?”

“我叫郭援,此地城長便是我阿舅。”少年答道。

“哦,鐘繇是你舅父?”劉備笑問。

“是咧。”說話間,畫舫已穿越繩索。少年高聲說道:“我這便去稟告阿舅。王上來啦!”

見少年借繩索接力,蕩來蕩去,飛躍一艘有一艘老舊的海船,消失在叢叢桅杆和屋脊之後。劉備欣然高叫:“悠著點。”

“知道了!”聲音的開頭從不遠處的屋脊後傳來,尾音卻已拖出老遠。

穿過擁擠的水道,終於抵達雍奴縣治。一艘巨大而完好的五重樓船。

前漢水軍的越海戰艦,為何滯留在此處?

帶著滿腹疑問,劉備這便與趕來出迎的幾艘小船上的雍奴官吏見面。

矗立船頭,頗為儒雅的中年文士,便是雍奴縣長,鐘繇。

“臣,鐘繇,拜見主公。船頭窄小無法施以全禮,請主公恕罪。”待小船停穩,鐘繇這便長揖及地。

“明庭免禮。”劉備穩穩矗立船頭,微笑回禮:“久聞元常大名,這便趕來相會。你我二人定要秉燭夜談,孤洗耳恭聽元常治國高見。”

“主公謬贊。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鐘繇再行一禮。這便令船夫調轉船頭,引劉備駛向樓船。

樓船側立有堅木泊位。畫舫就近停靠,劉備下船後信步走上高台,又沿木梯攀上樓船甲板。

先一步登船的鐘繇已領屬吏列隊整齊,迎接王駕:“臣等,拜見王上。”

甲板寬闊,眾人紛紛跪地行禮。

“諸位免禮。”劉備微笑將列在前排的鐘繇等人依次扶起。

甲板上設頂棚,遮陽避光。船樓高闊與重樓無異。居高遠眺,城內民居盡入眼底。劉備這便將心中疑問依次道出:“雍奴為何多船?”

鐘繇答道:“兩漢之交,海水倒灌。狂風席卷,白浪滔天。城市積水沒頂,雍奴民眾紛紛逃離家園。許多海船便被海浪沖入雍奴藪中,待大潮退去,盡數擱淺。後民眾返鄉,見家園盡毀,便取船來居。趁退潮水淺時,乘竹筏登船,修復破損,舀出積水。趁水大漲潮時,駛入城中。棲身船上,以漁鹽為生。又在各自家園廢墟上立下樁柱,搭建高腳重樓。久而久之,便有了今日之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