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以鹿為幟

劉備年方十七。虛歲十八。尚未及冠,不宜嫁娶。聖詔也未指定日期。不急。

君子成人之美,小人趁人之危。

兩份詔書,一前一後。公私皆有顧及,陛下也算是費心了。

臨鄉復為縣。從郡國並行的大漢體制上說,即便沒有皇帝陛下賦予的‘便宜行事’之權,涿縣官吏亦無權過問。升爵茲事體大。少君侯從白身一路升到縣侯,不過十余年。如今尚未及冠。假以時日,又該如何?

恩師曾言劉備‘可比光武’。

世家大族皆不信。如今漸漸信了。

如此大事,大舅豈能不來。販賣樓桑名產,範氏已成巨富。大舅年初舉孝廉,眼看便要入仕途。氏族興旺,母親亦頗多欣喜。劉備未成年,皆稱少君侯。故而母親稱夫人。若劉備長成,母親便是太夫人。

蕃邸如今樓高五重。沒辦法,三重實在安置不下如此之多的胡商。蕃邸本與客舍並行。乃是後樓。蕃邸更高,客舍亦相應增高。如今也是五重。兩樓之間的院落,東西辟二門。於是原本的院落,也成了熱鬧的街市。因在院中,故稱坊市。

坊市制,西周時便開始萌芽。“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春秋戰國時,坊裏制度逐漸形成,“匠人營國,方九裏,左祖右社,面朝後市。”到漢代,坊市制進一步完善,坊市布局規整,長安城內“街衢洞達,閭閻且千,九市開場,貨別隧分,人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傍流百廛,紅塵四合,煙雲相連”。

層層之間,還以覆道相連。將蕃邸和客舍,連成一體。故而坊市,遠不止一層。

以前對胡人頗多忌憚。自當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路遙知馬力,事久見人心。”

相處日久,漢胡漸漸熟絡。恰逢鮮卑婢風靡邑中,互相結親,多已成一家。

胡人幽州官話純熟。漢家亦能說三兩句胡語。彼此放下戒備,相處自然融洽。邑中風物,漸漸多樣。胡女喜穿襦裙,胡飾亦有漢人佩戴。

見少君侯與烏蓮走進坊市。胡商紛紛撫胸行禮。

劉備含笑致意。在一眾繡衣吏的保護下,走入蕃邸。乘天梯直上五層。

五層精舍,皆被先前那支龐大的東胡商隊包下。

走到近處才發覺,商隊守衛乃是高車王騎喬裝假扮。白檀七日血戰,為救大閼氏,高車王騎亦沖殺在前。後三路漢軍殺到,裹挾在亂軍之中,盡數被俘。本以為必死,不料劉備卻將大閼氏放歸。

返回北海(貝加爾湖),本以為,大閼氏必定助大單於重整旗鼓,再統草原,與炎漢一戰。不料高車十二部族借大閼氏歸來,宴請大單於,及一眾鮮卑大人時,摔杯為號。精兵齊出,將鮮卑人馬盡數亂刀砍殺。

大閼氏冪籬遮面,目睹一切。血濺長裙時,長坐無言。

其後不久,副伏羅部,舉族南遷。從北海之岸抵達白海之濱。

又為何要重返中原,寄居樓桑。高車武士,皆不知所以。

日子如流水。零碎漸有耳聞。此乃白檀守將,胡騎校尉,漢臨鄉侯劉備的封邑。副伏羅大人已歸附漢庭。封歸義王。鮮卑大閼氏,副伏羅王女,此來便是要與臨鄉侯和親。

想著城頭箭如飛蝗,火油白堊,青色鬼火,以及砍人如切菜的鬼武士。高車武士忽生出一絲小小的慶幸。

忽聞洛陽來使已到邑中。心如死水的大閼氏,忽地心如鹿撞,徒生出一絲小小的慌張。

臨行前,父王之言,擲地有聲。猶在回響。

“強者不能與敵,便與強者為伍。”

劉備挑簾而入時,大閼氏聞聲擡頭。想強顏歡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

金發藍眸,香肌如玉。恰逢春末夏初,群芳散盡,落紅成塵。一路行來,邑中只剩濃綠。驟然入室,牡丹盛放,櫻桃熟透。盡是國色天香。

劉備微微一頓,這才上前行禮:“許久不見,大閼氏可好?”

大閼氏心中百般滋味,皆化作盈盈一禮:“白駒過隙,浮生若夢。少君侯可安好?”

兩句皆出自莊子。劉備微微一嘆:“一言難盡。”

大閼氏亦含淚而笑:“正是一言難盡。”

女婢送來香茗,大閼氏這便起身,請劉備落座。

兩人隔案對坐,一時無言。

許久,劉備忽然開口:“大單於可有話說。”

大閼氏聞聲,終於淚灑當場。告罪起身,從內室捧出一卷長長的皮囊。

烏蓮正欲上前,卻被劉備阻止。

解開皮囊,正是象征鮮卑大單於權利的赤鹿頭杖。

“滿帳刀兵,周圍人紛紛身死。大單於枯坐不動。撫摸手中權杖,輕輕放在地上。只對妾身言道:‘替我送與劉備’。”

雖只有寥寥數句。彼情彼景,劉備已然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