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方穆揚見費霓不肯割愛,便對許慧說:“那就有勞你幫我們保管了。需要的話,我去給你配個畫框。”他料定許慧既然把畫拿來了,便不會輕易帶走,只不過留到他們這兒是有條件的,他等著許慧提出新的條件。

“我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這畫雖然是我的,但考慮到你們這麽喜歡,我願意在你們這兒放一陣。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怕他們不肯問,自己沒台階下,許慧直接對著費霓說道:“我想在隔壁的畫室給你畫一張像,你要答應的話,這畫你們可以先替我保留著。”

許慧想方穆揚沒和費霓在一塊的時候就畫人家,結了婚肯定給費霓畫過不少像,她要給費霓畫一張,勝過方穆揚之前畫的。

她今天為畫費霓特意帶了酒。費霓的美太端正了,再過一點就是板正,但看見費霓的第一眼,許慧就發現了她端正後的俏皮輕盈。這種輕盈大概只有見著方穆揚才有,她仍記著費霓踮著腳揮手向方穆揚打招呼這一幕,她要想得見需要一點酒。

許慧喜歡從端莊的人那裏找嫵媚,油滑的人那裏找誠實,她不喜歡畫常態,卻喜歡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一點異樣。即使沒有方穆揚,她也很想畫畫費霓。

費霓很想要回她童年的像,為了要回,她願意給許慧當一天的模特,只不過今天不行,明天她還要上班,得等禮拜天。

事情辦成,許慧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問方穆揚:“能讓我看看你其他的畫嗎?”

許慧一副一副地看過去,她本來想著選一張跟方穆揚換的,只是想要的不只一張,一時拿不定主意。

她問方穆揚在做什麽工作,得知待業在家,心裏羨慕之情更甚。有這麽一間畫室,還可以隨時畫畫,真是神仙過的日子。費霓竟然也不催他去找個正式工作。

有這麽一個老婆在,才可以畫時下並不歡迎的畫,只為著滿足自己的畫癮。

方穆揚用油畫方式去臨摹文人畫許慧不驚訝,在廢棄的毛巾上畫他老婆許慧也不驚訝,讓許慧驚訝的是在方穆揚的畫裏,遠郊老農在田邊看著麥田喝水啃玉米餅也自有一副怡然自得的派頭,那看麥田的目光跟一個封建領主巡視他的領地沒什麽不同。她也畫過農民勞作,她也畫出了喜悅之情,可她畫的時候就當它是假的。

但方穆揚畫的喜悅是真的,因為他畫的是勞作間隙。

許慧當過兩年知青,那是她最難熬的日子。在她下鄉之前,她關於鄉下有許多田園牧歌式的想象,可真到了鄉下,只覺得痛苦,每時每刻都想離開,她想著種田可是太苦了,幸好後來生產隊讓她畫宣傳畫抵工分,她才從苦役中逃脫出來,偶爾她在宣傳畫上畫農民如何熱愛勞動,她都覺得自己對不起鄉親們,為了交差回避了他們的苦難,因為勞動於她,實在沒什麽樂趣可言。

如果不是方穆揚的畫,許慧都想不起勞動時她也有快樂的時候。最快樂的時候莫過於幹完活兒休息的時光,勞動時越累,休息時越快樂,就連坐在低頭喝水看雲,都覺得這雲比平常要好看些,因這休息太難得。平時勞動辛苦,年底算工分分紅時也是快樂的,平時的辛苦在這時都有了收獲,她終於可以靠自己掙錢了。

只有方穆揚自己有這種經驗,才能準確地捕捉到這種喜悅。

許慧想,方穆揚可真是貪享受,在有錢有閑暇時享受不難,在沉重的勞作之後還能有意識的享受難得的悠閑時光才難得。她以前總想著離了鄉下,離了宣傳隊,她要如何如何畫自己想要的畫,而方穆揚不脫離這些也能畫他想畫的,他隨時隨地都能享受。

許慧對方穆揚說:“你願意拿這張畫跟我換麽?”

所有畫裏,這幅畫是最適合參加美展的,其他的好是好,但不符合時下審美。如果方穆揚打算拿這幅畫去參加美展,勢必是不會給她的。

方穆揚猶疑了幾秒,同意了。

許慧收獲頗豐,高高興興地走了。方穆揚送走了許慧,跟費霓一起欣賞自己幼時畫的畫。

費霓打量著畫中的自己,問方穆揚:“你是怎麽畫的這個?印象裏你沒怎麽看過我。”她很喜歡這張畫,如果對她沒有足夠多的觀察,絕對畫不出,可如果方穆揚一直觀察她,她又怎麽會沒有任何知覺。

“別說以前,就是前些天你給爸整理手稿,我在背後看你,你不也沒察覺麽?”

更別說她以前打蒼蠅的時候,她眼裏只有蒼蠅,哪裏裝得下他?

“你為什麽畫我?”她隱約知道,但她想聽方穆揚親口說。

“因為你有意思,我總忍不住看你。”其實是費霓先看他的,他開始以為費霓是老師派來的細作,一到下課就盯緊他,看他是不是惹事兒,末了他才知道費霓是觀察學習他怎麽打蒼蠅以便學以致用,因為他捉住的蒼蠅一向很多。可他自己是不打蒼蠅的,他在瓶子裏設了餌等著蒼蠅自投羅網,要不是費霓老盯著他,他還發現不了這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女孩子其實笨得可愛,每天都特別努力抓蒼蠅,卻經常一只都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