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起身要走的時候,費霓想起她還沒教方穆揚洗衣服。她盯著他洗衣服,告訴他怎麽洗不費肥皂。他洗衣服沒什麽耐心,絞幾下就說洗好了,費霓說不行,衣服不是這麽洗的,她拿起衣服給他示範,示範完就讓方穆揚跟著她學。

“我不會,還是你給我洗吧。”

“想得美!我又不欠你的。”她連自己爸爸媽媽的衣服都沒洗過,這些天照顧他比照顧自己親人還盡力。她照顧了他大半年,把自己的存款都貼進去了,結果只得到了一個和他結婚的機會。

她這麽努力地想要進步,結果適得其反,做好事做一半還不如不做,她把他照顧醒了又走了,人們只會認定她是個失敗的投機分子。可她怎麽能跟他結婚?一個連自己衣服都不會洗的男人……

費霓想到這兒竟掉下淚來,眼淚吧嗒掉在水盆裏,和浸過衣服的水混在一起。她揀起衣服使勁拿肥皂搓,好像肥皂不要錢一樣,心裏想著你不是讓我給你洗嗎,我給你洗,你自己不學,看你以後靠誰去。

方穆揚拿手背去給她擦淚,“別哭了,我洗還不行嗎?”

在費霓的監督下,方穆揚洗完衣服又去曬,天已經黑了,他問費霓明天幾點來,費霓說她最近一段時間很忙,以後就不來了。

他又問費霓家在哪兒,她不來,他可以去看她。

費霓說你不要去找我,我要有空了會來看你的。她從包裏翻出一本字典,放到方穆揚手裏,說他把整本字典都會背了,她就會再來看他。

方穆揚把他之前認的字都忘了,現在只認識他和費霓的名字,以及錢和糧票上的字。

費霓走的時候,方穆揚堅持要送她到住院部門口,拐彎的時候,費霓回頭,發現方穆揚還站在那兒,高高大大的。

她明天是肯定不會來了,憑什麽呢?他親爹親媽親哥親姐都顧不上他,以前的女朋友看看他都不肯,她跟他非親非故,照顧了他半年多,什麽都沒撈著,還得繼續在制帽廠做帽子。她對他已經仁至義盡。

轉過來又為他心酸,為的也是同樣的事,他親爹親媽親哥親姐都顧不上他,以前的女朋友看看他都不肯。

心酸歸心酸,她決定再不去看他。

轉天,費霓一早又騎車奔了醫院,快到醫院的時候,她才想起來她決定不再去了。

費霓媽因為女兒老往醫院跑,怕她真嫁了那個精神不清明的方穆揚,每日耳提面命,英雄是用來崇拜的,不是用來過日子的,他現在這樣,還得你照顧他,男人還得找會心疼人的。

費霓聽煩了,就說我自個兒會心疼自個兒,用不著男人來心疼我。

費霓的哥哥費霆休探親假,費霓帶他逛公園看電影喝北冰洋汽水,吃比餅幹貴一倍多的奶油卷,買她平時絕不會買的荔枝罐頭。這個城市沒什麽變化,但費霆每次回來都要適應一番。

費霆一回家就找活幹,地面不平,找來水泥抹平,挨著窗的白墻又漆了一遍,家具修修補補,就沒閑著的時候。費霓要幫他洗衣服,他忙奪過來,說臟兮兮的,讓費霓一邊呆著去,他的衣服怎麽能讓妹妹洗。

費霓讓費霆請他女朋友來家吃飯,她買了排骨和魚。費霆的女朋友林梅本來和他一起當知青,今年年初回了城,在點心店當售貨員。

費霆說沒女朋友,他和林梅散了。

“怎麽就散了?你昨天吃的薩其馬還是人家送你的。”

“你怎麽不跟我說那是她送的?”

“我現在不跟你說了嗎?你們倆到底怎麽了?你不會移情別戀了吧。哥,你可不能這樣,梅姐對你多好。”

“你這腦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費霆嘆了口氣,去摸自己的褲兜,翻出全部家當給費霓,“吃了就吃了,把這錢給她,多了也別要了。”

費霓和哥哥說不通,決定親自請林梅到自己家吃飯。林梅很委屈,她根本沒提分手的事,就是讓費霆想想辦法盡快回城,再過兩年,她都要三十了,總不能一直這麽耗著,說完又抱怨了幾句,要不是為了費霆,她才不在家和爸媽擠這麽一間小房呢,早和有房的男的結婚了。她家和費家格局一樣,大的有限,兩間小房,裏面一間她姐姐姐夫外甥女住著,她只能和爸媽擠在外面。費霆聽了,就讓她趕快去和有房的男青年結婚去吧,他就算回了城,也沒房子結婚。

“你說你哥說的是人話嗎?我也不是非要他回來,我就要他句準話,他連句好聽話都不給我。”

費霓實在沒法當著林梅的話罵她哥哥。他話說得不好聽,可是實話,別說他現在回不了城,就算回來了,街道也不能給他安排工作,就算有了工作,他也分不了房,只能在家裏跟他們擠著。他不可能為了結婚讓她和爸媽擠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