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後記羽柴秀吉德川家康

羽柴秀長、不,是哥哥羽柴秀吉改姓豐臣後也跟著改姓了的豐臣秀長,難得和自己的兄長面對面坐著。

夏天的天亮得很早,豐臣秀長原本已經做好了等一會的準備,卻未料很快得到入室的允許。在織田信長死後,豐臣家的勢力以非同尋常的速度擴張,踩著織田信長留下的腳印,同樣行走在了奪得天下的道路上。織田信雄、德川家康、長宗我部氏均向其歸降……就任關白……滅北條氏……如今的豐臣秀吉已經無需再看誰的臉色,也無需掩飾自己的喜好,居城從簡樸變為富麗堂皇,各色名刀、美人、駿馬像是流水一樣被人送上來,連阿市的三個女兒中的長女茶茶也成為了他的側室。

然而,這其中仍然有什麽東西仿若夢魘,糾纏著他讓他不得解脫。

“哥哥的臉色超——難看呢。”在身居高位後,只有豐臣秀長還像以前一樣嬉皮笑臉,以捋哥哥的虎須為樂,“是又夢見那個男人了嗎真可憐,頭發都汗濕了。”

豐臣秀吉沒有回答。在清晨尚不明亮的光線中,他的表情極為陰戾,尤其是不用偽裝笑臉後,他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那種絕對自我的、對於外界的輕蔑殘忍無意識地從他的眉梢眼角中流露出來,和曾經的忍者形象仿佛一致,又似乎截然不同。

“秀長。”

豐臣秀吉開口道。

“你真的殺掉信長了嗎”

“當然。哥哥不是也看到那個腦袋了嗎”豐臣秀長輕松道,“過了這幾年也爛成灰了,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沒辦法復活吧。”

“但是,你也只帶給了我腦袋。”豐臣秀吉目光緊緊地盯著豐臣秀長,“只要有長相相似的人在,未必不能蒙騙過去。而且當時織田信長的忍者也逃掉了兩個——”

“——哥哥。”豐臣秀長笑著打斷他的話,眸光冰冷,“你在害怕什麽呢”

“……”

“雖然做了噩夢的哥哥也很有趣,但是這麽脆弱的話,會被刀反噬喔”

“你會反噬我嗎,秀長”

“居然到了這種時候還懷疑我的真心……!我明明毫不猶豫就幫哥哥對著當時的主家下手!”豐臣秀長似模似樣地假哭兩聲,但是目光裏的冷漠沒有絲毫改變,也就更不可能有什麽淚光了,“——而且,哥哥不也已經在防備我了嗎。”

“不過,我作為弟弟還是會毫無怨言地為你拼死工作的。”

這種話語上的保證,不管是秀吉還是秀長,實際上都不會真的相信。但揭過這個插曲後,對於兄長奇異的、幾乎夜夜持續的噩夢,豐臣秀長在覺得滑稽、荒謬之余其實也是不屑一顧的。他散漫輕佻地箕坐著,腰都懶散地彎了下來,語氣輕快又理所當然:

“比起信長,你才是拿到了天下的那個吧不管是什麽,在夢裏出現一次就殺掉一次,這不是最簡單的嗎。”

“你在說什麽蠢話。”羽柴秀吉嗤笑一聲,臉色卻越發陰沉,只用大拇指摩挲著“一期一振”的刀柄——在平定了織田家後這振刀早已頂替了“三日月宗近”成為他隨身的佩刀,“真的能把他碎屍萬段的話……”

他的聲音像是恨到了極點的咬牙切齒,卻又漸漸低了下去,仿佛回到了片刻之前的夢裏。

夢中的地方不是他如今的居所,而是在安土裏三郎最常接見家臣的和室內。那個讓他既厭且懼的男人就坐在最上方,和室裏空空蕩蕩,唯有微光從窗上貼著的和紙裏透出來,沉沉地落在那個男人的下頜、衣袖和前方地面上。即使在夢裏,那個男人也是坐姿懶散隨意,完全不顧惜身上華美的衣物,就這樣自顧自地、像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一樣,以目光追逐著空氣中的浮塵。只有偶爾的時候,那個人才會居高臨下地瞥過來一樣,以漫不經心地、讓他背後滿是冷汗的口氣問道:

【歷史上那麽有名的‘秀吉’到底是做了什麽——既然威名不下於信長,那果然是取得了天下吧】

如此令人憎惡。

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那種漫不經心的笑容,如此地讓人憎惡。明明他才是最後的勝利者、他才是取得了天下的人,卻好像從一開始就被耍的團團轉。因為作為忍者、被那個男人(三郎)裝出來的傻瓜模樣戲弄了,他才會打著加入織田的主意,但是為何……為何即使織田信長已死,他也完全沒有一雪前恥的暢快!

明明已經是個死人了,為什麽還會夜夜在夢中糾纏於他

既然已經是個死人了,為什麽在夢中還要視他為無物!

如果夢裏的織田信長也能不甘怨憤地譴責他的背叛與狠毒,他想必就能愉快地享受這份勝利果實了。但是,不管他在夢裏如何行動……揮刀殺人也好、掐死主君也好、砍碎門窗也好,那個人一直是那樣的、渾不在意的表情,反而讓他變成了一個跳梁小醜,連讓所有人都熱血沸騰的“取得天下”一事也一並被籠上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