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外,那兩個婢女的身影晃晃悠悠,似是在打量屋中動靜。

容離躬著身,免得身影被燭光映出來。她赤著雙足站在地上,素白的趾頭微微蜷著,頭發如煙似霧的垂在臉側和身前。

小芙接了金釵,愣愣道:“姑娘,可、可這金釵是夫人留下的,就這麽當了?先前我勸姑娘時,姑娘明明還不肯的。”

“如今能活一日便活一日,總不能將這金釵也帶到閻王爺面前,留它作甚。”容離說得慢慢悠悠的,那輕飄飄的字音一個個地躥進小芙的耳廓。

小芙眼又紅了起來,將金釵用絲帕裹好,揣進了衣襟裏,“明兒天一亮,我便出去。”

“吩咐你的事莫要忘了。”容離低聲道。

“姑娘盡管放心。”小芙頷首答應,躬身將她扶回了床邊,又道:“可姑娘為何要奴婢傳出那樣的消息,可是想防著什麽人。”

“三娘派來的這幾人皆不是省油的燈,如今她們黏我黏得緊,我別無他法,況且我向來喜靜,身邊的人一多起來,腦仁便會疼。”容離躺回了床上,扯了扯錦被,待汲取到被窩裏未散的暖意,才愜意地長舒了一口氣。

她一臉病容,眉眼卻稠麗,若是面色好上一些,也不知該是何等討喜。

小芙點頭,皺著眉道:“這三夫人當真狠毒。”

“她啊……”容離雙眼一闔,慢悠悠道:“世上心狠的人何其多,多半也是些可憐人。”

“姑娘莫要心軟,我們若不……尋個法子告訴老爺,若是老爺出門走鏢,便叫他將姑娘帶上,出去也總比在府上好。”小芙努了努嘴。

“你可知走鏢有多苦?”容離搖搖頭,斜了小芙一眼,“拖累鏢師事小,若是我在路上走著走著睜不得眼了,便是自討苦吃了。”

“呸呸。”小芙不由得擡高了聲調,見屋外那兩個身影動了一下,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壓著聲道:“姑娘才不會、不會走著走著就……”

容離虛弱躺著,無奈地輕哂了一聲,一雙眼竟有著與這病弱的軀殼格格不入的狡黠和靈動,好似她合該是這副模樣,而不應被困在這高墻裏。

“不然,咱們就叫老爺給些銀兩,順道將三夫人克扣月錢的事說出去,咱們收拾行囊便住到外邊去,叫三夫人再尋不著。”小芙努了努道。

“你可有三娘作惡的證據,可有法子讓他人信服?”容離微微擡了眉,興味盎然地看了過去。

“沒有。”小芙訥訥道。

“爹不會信,況且他待我,可並非……”容離搖搖頭,“他不會輕易讓我離府的。”

小芙錯愕地握住了拳,“姑娘,此話怎講?”

容離未答,這說出去,可不是什麽體面的事。

小芙見自家姑娘不答,也不敢壯著膽子問,只訥訥道:“姑娘再歇一會麽,明日我悄悄拿些吃食進來,定不會讓白柳和空青知曉。”

容離點頭,“切記,小心些。”

“那我將燭燈熄了?”小芙小聲問道。

話音剛落,容離那漆黑的瞳仁微微一縮,喉嚨驟然一緊,“不必熄燈。”

小芙“哦”了一聲,不明所以地坐在床邊,也瞧見容離眼裏方才那一閃而過的驚慌。

這燭火哪是能熄的,這大晚上的,若是湧進來幾只鬼,那還得了?

容離躺著不動,總覺得床底下有什麽窸窸窣窣的聲響,然而小芙似是未聽見一般。

寒風叩著窗棱,屋外傳來陣陣嗚咽聲,這風嚎聲中,似乎夾雜著女子痛哭涕零,嗚嗚咽咽的,比琵琶還要淒切。

七月半都過了那麽久了,這容府裏的鬼怎好像無端端多了許多?

這一晚上的,容離連睡都睡不好,待晨光從屋外照了進來,她才放心地閉了眼。

在晨光熹微時,床底下的窸窣聲響也不見了,許是床下的鬼一到白日便安分了許多。

小芙出了門,去庖屋悄悄熬了一副藥,在將藥碗端來的時候,順道將兩個燒餅藏在了衣袖裏,小心翼翼同屋外那兩個侍女擦身而過。

所幸這白柳和空青俱是話少的,不像先前那個玉琢,倨傲又聒噪。

小芙剛要推門,白柳便問:“大姑娘還未醒?”

“還睡著。”小芙回頭心驚膽戰地道。

“可還燒著,我去將府醫喚來?”白柳又道。

“府醫開了藥,道姑娘身子虛,許是要一兩日才會醒。”小芙連忙道。

白柳點點頭,不再多言。

推門進屋後,小芙連忙將燒餅取了出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餓了先吃這個,別的不大好帶進來。”

容離睜開眼,下頜微微一擡,素白的手從錦被裏伸了出來,朝小芙勾了勾。

小芙連忙彎腰,將耳朵靠了過去。

“放進床側的雕花小櫃裏,我餓了自會去吃,天已大亮,你從西門出府,莫走正門。”容離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