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在來之前, 玉瀲心聽東冥樂與她說起過東冥氏族典。

這族典大致分為兩個部分,首先是祭祀。

祭拜天地,祭拜祖先, 為東冥氏血脈延續至今感恩戴德, 並祈願未來族運昌隆,東冥氏長存於世,與天同在。

這類的祀典在每個以姓氏命名的氏族中都極受看重, 故而準備也十分充分,僅是誦咒祈福這一流程, 便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東冥氏族人在誦咒的過程中能得到福光庇佑, 個別幸運的,還能提升修為。

但作為外族之人的玉瀲心,東冥氏咒文她聽得似懂非懂, 便覺昏昏欲睡, 毫無興趣。

誦咒祈福結束後,還要取血祭天,玉瀲心先前未覺這“取血”二字有甚奇特之處,可親眼看見,竟經不住皺起眉頭。

所謂取血, 是取嬰孩之血,這嬰孩不足周歲,乃是沒有東冥氏血脈的凡人之後。

主持祭典之人,用銀制的匕首刺破其胸口, 取一碗心頭血。

這法事雖不傷其性命,但如此放血,必將損其根本,這孩子即便活下來, 長大成人,也難有正常人的體能,多半百病纏身,活不到成人就會夭折,還不如當下就死了痛快。

東冥氏,當真將凡人視作牲口。

取血祭天法事即將開始,玉瀲心抱起雙臂冷眼瞧著這一幕。

刀鋒將要觸及那孩童心口,倏然一道憑空出現的氣勁擊中匕首,將刀刃彈開。

孩童受驚,嗚嗚哇哇地哭起來。

法事無端受阻,東冥氏祭司震怒不已,回頭朝氣勁來處怒目而視,震聲喝道:“何人膽敢擾亂族典?!”

玉瀲心眉頭蹙起,意外地看向身側之人。

便見東冥樂施施然起身,神色坦蕩地面朝祭壇,朗聲開口:

“樂以為,東冥氏立足於凡界已有數萬年之久,族中不乏與沒有我族血脈的凡人結親的後輩,我東冥氏既在凡界生根,又自詡為人,這取血祭天一項,便應當廢除!”

她的言語擲地有聲,四周看台上,與之持有相同觀點的族人紛紛出聲應和。

玉瀲心滿目驚訝,未曾想東冥樂竟還有這樣一面。

這與先前她在玄宮時見到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東冥樂,幾乎判若兩人。

卻在這時,對側看台暴起一聲厲喝:

“滿口胡言!”

傀儡少主身邊一名頗有權勢的長老站了起來,與東冥樂針鋒相對,駁斥道:“我東冥氏身負上古神獸血脈,身份豈能與凡俗之人等同?”

他冷眼瞧著東冥樂,及其身後一眾支持者,嗤聲哼笑,倏然又沉下臉,肅聲低斥:

“何況,這去血祭天祭祀之法,乃我東冥氏傳承萬古的典俗,不祭天,便是大不敬,得罪先祖,得罪神明,這責任,你能擔當得起?!”

其人開口,神主派的東冥氏族人呼聲漸高,將支持東冥樂的聲音蠻橫地壓了下去。

雙方看法不一,便難免爭吵,場內喧囂四起,東冥氏族長不得不出面穩定局面。

那是個白發蒼蒼,身形佝僂的老頭,其人年歲已高,修為僅合道境初期,掌管東冥氏已逾萬載,在族中頗有聲望。

至少不論神主派還是無為派,都要聽其教誨,不得當面冒犯。

將兩派相互駁斥爭吵的聲音壓下,其人方開口道:

“二位所言皆有理可依,我東冥氏自古傳至今日的習俗自是不可輕易廢除,樂兒既有主張,若你能提出令我族之人皆信服的取替方案,也並非不可商榷。”

他說著,視線投向挺身而立的東冥樂,語氣稍沉:“可若沒有,祭禮便照常舉行。”

玉瀲心斂起眉,略覺困擾地瞧著東冥樂的背影,她本就是神主派的眼中釘,今日這般出頭,必將引起不少本族之人的敵意。

然而東冥樂自己好似並不擔心,她心中早有決意,故而片刻猶疑也無,徑自開口:“若祭禮不能廢除,需取一人心血祭天,如此,樂願以身相代。”

此言一出,又是一顆巨石落入人海,眾人紛紛震驚,就連堅持古禮不廢的長老都說不出話來。

玉瀲心亦是難掩驚訝,東冥樂這樣做,幾乎是主動將自己遞到神主派的刀口上。

倘使那主持祭典的祭司存了壞心,便是眾目睽睽之下不能取她性命,也難防對方暗中做些手腳,令她根基受創,落下難以痊愈的病根。

東冥氏族長臉色凝重,質問道:“你可想好了?”

東冥樂回答:“樂甘心而為,族長不必再勸。”

族長便又扭頭看向神主派眾人,問詢他們:“諸位長老以為如何?”

先前出言駁斥東冥樂的長老眸心閃爍,與身旁幾人彼此交流了眼色,方拱手開口:“樂姑娘深明大義,自身作則,老夫頗為欽佩,吾等沒有異議。”

既然東冥樂自己找死,他們當然願意順水推舟。

暫改舊制,於他們而言沒有損失,百年後下一次族典,豈有甘願再做羔羊的族人主動獻身?只要取血祭天的祭禮不廢,取凡人孩童之血,才是大勢所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