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季伯宗離去之後,闕清雲還在潭上立了許久,直至灰蒙蒙的天空中細雨垂落。

她沒用靈氣護體避雨,任由清寒的雨絲滲進衣襟,帶來薄薄的涼意,沾濕她的衣冠與發頂。

腰間玄黑古劍突然顫了一下,闕清雲睜眼,右手側扶劍柄,凝神感應,數息之後並無任何發現。

她垂眸掃了眼古劍劍柄內側鐫刻的“闕”字,神情若有所思。

雨越下越密,山林間的風景像罩了層薄紗。

聽瀾宗山腳道路崎嶇,沿街討食的乞丐與暫無去處的秀才一同坐臥於破廟檐下避雨。

忽然,那一身襤褸的乞丐兩眼翻白,身體病態抽搐幾下,順著墻根倒在地上,驚動身旁同樣露宿在外的青衫秀才。

秀才見他這樣以為他發了惡疾,忙湊上去用力搖晃他的肩膀,招呼他醒一醒。

那乞丐四肢痙攣半晌,慘白的眼珠倏然翻轉下來,秀才輔一擡眼,便瞧見那雙猩紅的眼睛瞳孔收縮,直愣愣地望著他,神態瘋瘋癲癲,像要吃人似的。

“啊呀!”秀才嚇得怪叫一聲,倒跌出去。

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馬抓起自己的書囊,連滾帶爬地跑進雨裏,頭都不敢回。

乞丐則保持著臥躺抽搐的姿勢,只眼珠子好似無意識地轉了轉。

雨下得更大了,道路上聚起渾濁泥濘的水窪,濺起一層霧蒙蒙的水花,沿縫隙淌過殘缺破敗的青石板。

一雙淺粉色的繡花鞋踩著石面行過,淤泥和汙水爭先恐後撲騰上去,卻在玷染鞋面之前,被隱晦無形的氣勁撥開,直至那鞋子的主人踏上廟前石階,鞋面依然纖塵不染。

玉瀲心亭亭立在破廟外,望了眼腳下綿延無盡的山路,神色疏冷淡漠。

“閣下追了我一路,現下四處無人,便不必再遮遮掩掩,耍那些你我皆心知肚明的把戲了吧?”她緩緩側身,斜眸瞥向癱在梁柱下的乞丐。

乞丐聞聲擡頭,與她四目相對。

那雙癲狂的眼瞳中血絲密布,神情譏誚,被識破了也不慌不忙,翻了個身倚靠廟門坐穩,臟汙的臉孔幾乎辨不清原本的模樣,半死不活地吐出一口氣:“你竟然不怕我?”

玉瀲心語氣平靜:“閣下若想取我性命,先前有的是機會動手,小女子修為低微,禍到臨頭也不過一死而已。”

“不枉為仙子門徒,倒是有幾分闕清雲的氣度。”乞丐聲音古怪地笑了笑,“我來也的確不是要找你的麻煩,你且替我帶句話給郭衍,就說故友來見,事關三十年前鏡虛門之變和闕明城身死之因,煩請他移步觀山樓相見。”

觀山樓,臨近陌衍山脈,是一座地下坊市,歸屬於曲衍魔君所領的陌衍山莊,平日裏人多眼雜,實為各路情報交流的關鍵場所。

玉瀲心未追根究底詢問對方身份,只道:“小女子會將閣下所言如實轉達。”

她話音落下,那乞丐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向玉瀲心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長。

“如此,在下便靜候佳音。”

其聲喑啞,說完這句話,他的身體便向後傾倒,兩眼一翻,沒了氣息。

一陣風吹過,破廟地面上的枯草被風吹動,發出細微的簌簌之聲,好似有幽影沿著地面飛快遊移,刹那間沒入雨幕之中,不見蹤影。

玉瀲心掃了眼廟門處的屍體,眉頭輕蹙,亦拂袖而走。

·

陌衍山莊,莊主書房。

“三十年前鏡虛門之變與闕明城死因?他真是這麽說的?”曲衍魔君背負雙手,神態凝重地望著墻上一副字畫,將信將疑地向玉瀲心確認道。

玉瀲心站在他身後,平靜地回答:“瀲心只字未改。”

“好。”魔君轉過身,眸色幽邃,“明日你與本座一塊兒去觀山樓。”

“謹遵君上法旨。”

魔君此言在她意料之中,以那神秘鬼修的實力,隨便找誰都可傳話給郭衍,何必跟蹤玉瀲心一路,特地讓她帶話。

其目的顯而易見,他要將玉瀲心牽扯其中,僅是這只言片語,就令曲衍魔君不得不對她設防。

次日天陰,玉瀲心與郭衍同赴觀山樓。

觀山樓分內外兩城,外城占地廣闊,有凡人居住,內城則只數百畝,是為陌衍山莊名下的修真者交易坊市。

外城比內城要熱鬧許多,曲衍魔君來到觀山樓,並未進入內城,只在外城尋了一處視野開闊的茶館,坐下叫小二上了一壺上好的春茶。

玉瀲心模樣招搖,今日出門見客意在低調,故而在臉上蒙了一層面紗,即便如此,她所過之處,依然吸引了不少隱晦的視線矚目。

兩名地痞正悄悄議論方才走過那位姿態曼妙的女人,他們從東街跟到西街,只一晃眼,那抹紅衣竟在轉角處憑空消失。

“那兩人明顯身份不同尋常。”跟在後邊的年輕男子面有猶豫之色,小聲勸道,“你可仔細著你的性命,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