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花有期(一)

接下來無論怎麽擺弄,連心鎖都黯沉沉沒有反應。謝岑關那邊斷了靈力流,他們無法再同他取得聯系。裴真眉目陰郁,一言不發望著那死氣沉沉的連心鎖。

他一點兒也不想去西難陀,更不希望師尊去。

西難陀是什麽地方,無渡和真正的百裏決明費盡心思要師尊過去,且不知安的什麽心眼。睜眼看地圖,滿紙的“險絕”,抱塵山多少遺骨埋在那個荒地?誠然,師尊定與瑪桑有著走不脫的聯系。但裴真原想著那些前塵往事,師尊忘了就忘了,現如今的快活安康比什麽都重要。

萬萬沒想到,謝岑關會陷在那裏。

那邊廂應不識鍥而不舍地磨著百裏決明,嘴皮子不停,嘰嘰喳喳吵得裴真心頭煩亂。他揮揮手,鬼侍們會意,推搡著應不識把他趕走了。

百裏決明也被應不識吵得心煩,這會兒終於脫了身。昨兒守了裴真一夜,還沒好好歇息,他從大清早就惦記著回屋打盹兒。縱然鬼怪不需要睡覺,可誰讓百裏決明懶呢?回頭瞧裴真,這小子臉色蒼白,又穿了一身素裳,紙紮的人兒似的,風一吹就能倒。他彈了彈裴真的額心,道:“回去歇著,謝岑關的事兒同你沒關系,不歸你管。”

“前輩……”裴真拉他的腕子。

“謝岑關這事不要告訴尋微,我自有安排。”百裏決明叮囑,“行了,我去歇會兒,你也好好休息。”

百裏決明負著手,踏著滿院天光走了。經過尋微的燕子樓,腳步一頓,樓裏無聲無息,帳幔掩著軒窗,約莫是還沒醒。晚上再來瞧她,他晃晃悠悠,卻沒回自己屋,去了擱著鐵木匣的庫房。

經卷都被鬼侍們整理好了,齊齊整整擱在書架上。他們之前臨摹的西難陀地圖掛了起來,鋪滿整整一面墻。百裏決明搬來椅子,坐在地圖對面。他望著地圖發了會兒呆,嘆了口氣,閉上眼。

心域,火紅色的夕陽鮮血一般艷麗。赤瞳的小孩兒抱著手臂站在屋頂上,潮水一樣的晚霞迎著他蒼白的臉頰。百裏決明在他身邊蹲下,低頭摳陰木寨的黑瓦片。

“死小孩,我想好了。”百裏決明輕輕說。

“嗯。”

“我要去西難陀。”百裏決明道。

似乎已經料到這個答案,惡童並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望著遠方的琉璃塔,沒有說話。

“尋微的命格要解,裴真的痼疾要治,二百五也要救。”百裏決明說,“我必須去,進到西難陀的深處,去諦聽無所不知、有問必答的天音。”

道門古籍他這幾天翻了個遍,沒有半點頭緒。或許真如惡童所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九死厄固定了尋微的命格,那麽破解的辦法就必須去瑪桑尋找。而裴真,他的牛毛針深入經脈,連以針技聞名的他自己都束手無策。如果不趁早把針拿出來,不定什麽時候牛毛針就會紮破心脈。剩下唯一一條路,就是去西難陀。那裏是世界的盡頭,有上天的聲音,傳說它擁有一切問題的答案,它無所不知。

右手微微顫抖,百裏決明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卻依然遏止不了心裏蠶蛹一樣密密麻麻蠢蠢欲動的恐懼。瑪桑,他一直都恐懼著瑪桑。仿佛只要靠近和瑪桑有關的東西,滔天大禍就會迎面而來。

“害怕麽?”惡童無聲地笑了笑,“這麽多年了,你右手發抖的毛病還沒好。”

“怕也得去。”他說。

他不能害怕,他要為了尋微和裴真勇敢。

百裏決明松開手掌,深深地呼吸,漸漸停止顫抖。

“那就去吧。”

惡童將手放在他的肩頭,小小的手掌,百裏決明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他說:“我們一起。”

百裏決明睡到傍晚,醒來去找裴真,底下人說裴真出門盤店了。這小子生意多,江左滿大街都是他的鋪子,難怪這麽有錢。百裏決明天天擱他家白吃白住,總覺得自己有當小白臉的嫌疑,琢磨著什麽時候重操舊業,上街吹火去。然而他就是吹一百年,也比不上人家一天掙的零頭。

心煩。百裏決明想不出好路子掙錢,幹脆不想了,拐道兒去燕子樓瞧徒弟。挑開簾子,便見她坐在鏡前梳妝,百裏決明搬來一張杌子,坐在她身邊。黃銅鏡裏頭映著她明艷的臉龐,她正往眉心貼金箔花鈿。

百裏決明躊躇了會兒,才開口:“徒弟,我有兩件事兒要同你說。”

謝尋微偏過臉,一面戴耳墜子,一面露出疑惑的表情。今天她戴的是翡翠,淚滴似的垂在她耳下。

“頭一件事兒,那個……”百裏決明撓撓頭,“師吾念其實就是裴真,你知道麽?”

謝尋微露出愕然的神色,仿佛覺得不可思議,掩著嘴道:“師尊在逗尋微玩兒麽?”

“我可沒那閑工夫。之前我猜的沒錯,他倆就是同一人兒。”百裏決明抱著手臂哼哼道,“得虧本大爺火眼金睛,一早就覺得這個叫師吾念的家夥不對勁兒。總粘著我,肯定沒安好心。也不知道他圖什麽……”他拿腳尖蹭地磚,言語間頗有些委屈,“圖的是爺的功法,還是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