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追昔(一)(第3/4頁)

“棺材被打開了,阿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我決心傳訊抱塵山,阿父卻說若大宗師知曉,必定為了掩蓋西難陀的秘密滅穆家滿門。我猶豫了,這並非不可能的事,或許應該從長計議。然而深兒等不及了,那只棺材裏的惡鬼纏上了深兒。他的病症日愈沉重,他的臉那麽蒼白,人就像被抽了氣兒似的消瘦下去,他好像每天都在離開我一點點。我們縫制了深兒的傀儡娃娃,吊上房梁,意圖騙過那只惡鬼,讓他去糾纏那娃娃。可是沒有效用,深兒在睡夢裏一點點死去。

妙容問我:‘阿兄什麽時候能醒?’

我知道,深兒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妙容才四歲,我不能告訴她這麽殘忍的事實。我只能回答:‘快了,再過幾天。’

妙容說:‘我睡著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月洞那裏偷看阿兄,你們看見了嗎?’

我心頭發寒,我知道妙容說的是誰,一定是從那具棺材裏爬出來的惡鬼。小孩兒魂魄不穩,睡覺的時候容易夢遊,這時候他們會看見鬼魂,妙容夜遊的時候看見了那只窺伺深兒的惡鬼。

我強行讓自己鎮定,問:‘你還看到什麽?’

妙容說:‘他每天都靠近阿兄一點點,最開始站在窗外,後來進了門檻,前天在明間,昨天我看見他站在阿兄床前了!’

我意識到時間快來不及了,那惡鬼馬上就要占據深兒的肉身了。我問妙容這事還有誰知道,妙容說只告訴了阿母。我心裏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急匆匆往伴月軒去。天氣陰沉得可怕,穹窿好像就壓在眉毛上面。我心裏越來越慌,好像有霜花一點點凍住我的腔子。

‘求求你,我願意同你結契,只要你放過深兒!’

我聽見令姜的哭喊,伴月軒的軟煙羅窗紗湧出潮水一般的黑霧。門戶大開,桌椅床榻都在瘋狂震動。我看見無數汙濁的血泥從磚頭縫、屋檐、墻角裏蟲子一樣鉆出來,匯成洶洶大潮,狂湧進令姜的五竅。

我畢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幕,修行二十余年,我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惡鬼。令姜接收了那只惡鬼,它成為了她的影子。表面上似乎如此,當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瘋狂,我知道是我的妻子成為了它的影子。”

“深兒醒了,我不願意讓他知道他的阿母為了他與鬼魂結了契。這件事更不能傳出穆家堡,倘若仙門知曉令姜同鬼魂結契,定然會將她活活燒死。阿父勸我殺了令姜,封印那只惡鬼。我不明白阿父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誰將令姜害到這般田地,他豈有臉面來見我?

我督促深兒苦練滾雷刀,一面想辦法為令姜驅邪。惡鬼日日夜夜侵蝕著令姜的神智,她努力控制自己,運轉清心訣抵擋惡鬼的誘惑。令姜是世上最堅強的女人,無論惡鬼如何引誘,她都不曾讓它攻破心防。

我每夜握著她的手,擦拭她額前的冷汗,聽她痛苦地呻吟。惡鬼讓她入夢,用夢境折磨她的神智。她的臉那麽蒼白,像一團小小的白月亮。我用力抱著她,告訴她我會和她一起面對。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穆家究竟造了什麽孽,才有這樣的報應?所幸惡鬼並非不可戰勝,只要令姜保持心境清明,便不會讓它有可乘之機,我們一定可以打敗它。”

“我找盡辦法為令姜驅邪,穆家的典籍裏留下了不少法子,我一一為令姜嘗試。符灰水似乎頗有效用,令姜說那惡鬼越來越沉默了。一切症結就在於成為令姜鬼影的那只惡鬼,我逼問阿父它到底是什麽來歷。阿父閉口不言,我威脅他要去抱塵山告知大宗師鬼怪已出,他終於開了口。

‘更多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它來自一個叫西難陀的地方。百裏決明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封印它,他差點兒死在那兒。’

‘那你為什麽要打開黑棺?’我怒不可遏。

‘它說它會給我至高無上的瑪桑術法!’阿父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它隔著黑棺同我說話,說幫我打倒百裏決明。百裏決明那個畜生,他仗著自己術法高強把我們當牲畜使喚,讓我們守護他的秘藏,可他給過我們什麽好處?”

‘他讓你坐上了穆家主君的位子。’我看著阿父的醜態,心裏只有冷漠,“難道不是麽?阿翁阿婆為何幾十年來只有你一個孩子?決明長老讓穆家守護秘藏,他必定許諾給你什麽,否則你怎會答應?’我頓了頓,復道,‘阿父,我了解你。’

阿父也看著我,‘你既然了解我,就不要逼我親自動手殺兒媳。西難陀的鬼怪與我們穆家的主母結了契,不說無渡必定前來興師問罪,便說若江左得知此事,穆家還要如何立足於浩浩仙門?拖拖拉拉,遲必生變。你是穆家的主君,要懂得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