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怒蓮(三)(第3/4頁)

更多鉤索重新咬百裏決明的脊背,他嘶聲怒吼,再次被控制。袁伯卿面容扭曲,捂著斷臂大吼:“殺了他!殺了這個畜生!”

越往後頭,封印啟動的時間越長。第三重封印啟動,陣法變幻出更加繁復艷麗的符紋,耀眼的金光罩上百裏決明龐大的軀體。百裏決明嘶吼著,強行發動術法,血脈中的殺性猛獸一般叫囂。然而逐漸成型的封印終究是壓制住了他的術法,只有星星點點的火焰迸發出來,飛散在金光之中,猶如金紅色的蝴蝶翩躚飛舞。第三重封印壓制住了他的肉身,似乎也壓制住了他的惡鬼本相。陣中他暴怒嘶吼。身影卻不斷變幻,惡鬼的本相和秦秋明的樣貌來回切換,隱隱現現。

袁伯卿用左手拔出刀,朝封印中的怪物連劈兩次。凜冽的刀光斬在怪物左右,肩後兩只手臂一齊斷裂,齊整的斷口裏黑血噴湧如潮。怪物顫抖,痙攣地長嘶。他無法逃離了,他是囚籠中的困獸,無力地暴虐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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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伯卿狡詐,留出半數上品子弟護持法陣,惡煞攻得十分艱難。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殘破的屍體。師尊燒出的焦黑路線迤邐向前,屍泥在坑道裏堆積燃燒。袁家子弟在角樓下搭起堡壘,金箭的箭雨片刻不歇,戰線被死死壓在角樓外,泥鑄了似的無法推進。四個樞紐必須摧毀過半陣法才會停止,十個惡煞分散在三個封印,戰力落在了人數眾多的袁氏上品子弟的下風。

不夠快,不夠快!最後一重陣法就要完成了,督戰的謝尋微眉目陰沉,右手按上刀柄,預備拔刀親上陣前。一個人壓住他的手,將他的刀推回刀鞘。

應不識嘆了口氣,道:“事情我都聽你爹說了,大侄兒,這裏我幫你看著,你快去天樞宮吧。”他一擡手,無數磨牙吮血的漓水鬼怪從後方撲上前線,“你別抱太大希望,前頭我們在‘永夜’裏自相殘殺,我手下的鬼怪數目不到一百了。我會盡力幫你攻陷角樓,能攻下一個是一個,你趕緊到天樞宮去吧……”他咬牙,還是狠下心開了口,“沒準還能見你師父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這句話仿佛是一把刀,把謝尋微的心割得鮮血淋漓。謝尋微用力閉了閉眼,什麽都沒說,轉過身,向前奔跑。漓水鬼怪為他沖出一條缺口,他趁亂通過了關卡。

是否一切相逢都逃不過離別的結局?是否一切開頭圓滿的故事都躲不過悲慘的收場?火焰在肆無忌憚地燃燒,可他的心裏飛雪飄揚。時間兜兜轉轉,好像又回到了八年前那個大火燃燒的絕望夜晚。

經過惡煞和袁家人纏鬥的轅門,經過血肉泥濘的南天街,經過熊熊燃燒的弟子學舍……為了轉換方便轉換身份,戴面具的時候臉上帶著妝,袁家子弟認得他是謝尋微,惡煞是他的鬼侍,兩邊都把他當自己人,沒有人阻攔他的道路,他暢行無阻。

他從未這樣儀態不整過,阿母說謝氏芝蘭,庭下玉樹,行走坐臥,都要有世家之風。他端正自己的言行,偽裝自己的舉止,忍耐心底不甘的瘋狂和歲月帶給他的苦痛,成為阿母和世人眼裏期待的那個端方佳人。

可是今天,他扔掉了發冠,漆黑的發披散開,飛揚在風中。他撕掉外袍,露出底下屬於謝尋微的素衣白裳。棄了刀,扔了鞘,他丟掉所有偽裝,回到許多年前那個跟在無渡爺爺身後爬上抱塵山,師尊敲著棋子懶懶回頭時看到的謝尋微。

和很多年前一樣,他輕聲喊:“師尊。”

黃金色的陣法中,渾身披血的怪物猶如一座碎裂的火山。

火星到處飛,金紅色的小蝴蝶撲滿天空。

謝尋微提著衣袂,向著陣法中心那個窮途末路的鬼怪奔跑。火光映著他的眉目,比神仙上人還要明艷昳麗,小蝴蝶追著他的裙擺飛舞,他是火焰中盛放的花。所有人驚訝地望著他奔跑的身影,那白色的身影像一只脆弱的飛蛾,義無反顧地撲向火焰。那樣壯麗勇敢,那樣奮不顧身。

師尊。

師尊。

師尊。

他流著淚想,你聽到了嗎,我思念你,思念了好久好久。

我怎麽能夠只見你最後一面?

封印就是讓魂靈長眠,永遠在記憶的深谷裏徘徊。倘若我和你封印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一起做回到抱塵山的夢?我們一起種忍冬樹,采決明草,我們一起打棗子,曬連翹。你每天叫我起床,抱著我下山,在我腳邊畫一個小小的圓,讓我蹲在人家店鋪門口看你吹火龍。就算這個夢只重復一天,一個夕陽西下你牽著我回家的黃昏,一個我們一起泡腳看星星的夜晚,我也願意用生命去交換。因為我們將會在永遠不會有盡頭的夢裏相守,永遠永遠。

“啟動最後一重封印!”袁伯卿憤怒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