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少年天子的話,令王六郎君心底不由地沉了沉。

他想起了上輩子好友康德義,因為被人陷害牽涉到刺殺天子一事,全家盡數被打入上林詔獄。

而當他拿著收集而來足以證明好友一家清白的證據入宮求情之時,那時還是少年的天子高坐於冰冷的龍椅之上。

他道,

“小舅舅,朕若是寧可錯殺呢?”

僅僅是這麽輕飄飄地一句,全然不顧他辛苦收集而來的證據,第二天康家上下六十多人無一活口。

難道即使是再次來過,也依舊是晚了嗎?

王沐之溫潤如玉的臉上霎時間褪去了血色,或許是被自己的想法打擊到,心灰意冷之下,他勉強維持著儀態告退,而後渾渾噩噩地回到馬車上,坐著馬車出了宮。

回到王家,天色已極其昏暗,下馬車之時還因為走神差點一腳踏空,幸好被眼疾手快的車夫扶住。

“六郎君,您這是怎麽了?”馬車車夫驚訝地看著王沐之,問道。

“無事,走了一下神。”

這一下失重使得王沐之回過神,語畢,他整理了衣冠,朝著大門走去。

進了大門,王沐之循著主院走去,他停在門口,對著守在門口的下人問道:“父親他這會可睡下了?”

“剛喝了藥,還沒睡呢,說是要等六郎君回來。”護衛答道。“老太爺有吩咐,六郎君您直接進去便是。”

王沐之點了點頭,提步踏入主院。

一路之上路過的下人婢女們紛紛行禮,王沐之走到主居室,門並未關,僅僅放下了竹門簾子。

“六郎君。”門口的婢女福身行禮,而後撈起門簾好讓他過去。

“咳咳咳——”房內傳來老人嘶啞的咳嗽聲,而後又似乎在對誰吩咐一般,“去外面看看,可是六郎君回來了?”

王沐之加快了步伐,裏頭的婢女正好走出來,見到他忙微笑行禮,王沐之擡起手示意免禮,而後快步朝內間走去。

趁著暈黃的燭光,他看到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在婢女們的攙扶下慢慢由躺變成半坐在床頭的姿態。

不知為何,王沐之忽然想到了少年天子的那一頭被寓意著帶有不詳的白發。

人老了白頭被當做理所當然,少年白頭卻是不詳。

明明少年天子的白發大概率是因為皇後懷孕之時被人下毒導致異變產生,然而先皇明知道真相,卻還是一味偏信了不詳的預言。

最終釀成了苦果。

少年天子並不缺少治國的才能,甚至可以說的上目光長遠,若是一切最開始沒有被當做不詳被扔到廢宮之中,或許能成就一代明君也不一定。

只可惜,少年天子帶著報復心走出廢宮那日,一切為時已晚。

王沐之嘆了一口氣,走到床邊不遠處站定,作禮,“父親,孩兒回來了。”

王老太爺仰起頭看了他,擡起手招了招,“沐之,過來坐下。”

“是。”王沐之放下手,婢女將一把椅子搬到床邊,王沐之走過去坐下。

“陛下他可有受傷?”王六郎君甫一坐下,王老太爺便迫不及待地發問,他面容雖然看起來老態龍鐘,但眼神卻銳利非凡。

“陛下……他讓我轉告父親,說他很好。”王六郎君回答道。

王老太爺發現王沐之的神情有異,“怎麽,你這趟進宮還遇到別的事了?”

“有一個人,我看不慣他的所作所為,甚至知道他所作所為會給他人帶來災難。”王沐之頓了頓,“但是出於身份我不能傷害他,也不能指責他,我該如何去阻止他即將帶來的那場災難呢?”

王老太爺眉頭一皺,“你怎麽就知道他會帶來災難?他帶來災難是出於本意還是無心之失?”

“我只是假設。”王沐之含糊而過,“但是這場災難的來源應該是他故意為之。”

“你在說陛下。”王老太爺目光如炬。“說說吧,你進宮看見了什麽。”

“瞞不過父親。”王沐之對著自家父親銳利的目光,不由地苦笑一聲,而後將入宮後的事情一一道來。

“我只是覺得,他似乎缺少了仁慈之心,或許會為北燕國帶來災難。”

王六郎君說完後,又不由地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那不是或許,那是他經歷過的事實。

王老太爺沉下了臉,“你覺得他不夠仁慈,那你有沒有想過,他成長的過程中,誰又教給了他仁慈愛人?”

王六郎君被這一句反問問住了,少年在廢宮長大,陪伴在身邊的只有一個閹人,即便是王家,也只能偶爾暗地裏扶持一下。

但少年作為前朝後宮的忌諱,即便是王家也無法在先皇面前提及,一旦被知道有所來往,少年面對的絕對是來自先皇的死亡威脅。

先皇的仁慈,僅限於對他沒有任何威脅的。

“合宮上下,沒有一人教過他,包括你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