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暴君與帝師 13 毒倒楚雲聲,停了……

太醫來得極快。

楚雲聲被匆匆扶進了偏殿,文武百官跟著湧來,徒留太極殿內一片殘羹冷炙,宮燈頹然。

陸鳳樓坐在半垂的紗簾外,不怒不喜地瞧著年邁的老太醫診脈,目光落在攝政王那只往日勁拔有力的手上,無端從中看出了幾絲灰敗。

偏殿內的火盆不旺,老太醫額上的汗卻越冒越多,斑白的鬢發頃刻便濕了,後背的官服襖子塌在脊梁上,沉重不堪。稍遠點的屏風處站著幾位權柄高些的重臣,視線直勾勾地釘在那脊背上,夾著各異的情緒。

“如何?”陸鳳樓問道。

老太醫停在楚雲聲腕脈上的手指一僵,微抖著擡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艱澀地低聲道:“回陛下,王爺……這是中了毒。”

除夕夜宴,君臣共慶,當朝攝政王卻身中劇毒,這便如暗流洶湧的平靜湖面陡然砸入了一顆石子,無數的陷阱與激流都在刹那暴露——老太醫心驚肉跳,跪在地上,深深地埋下了頭。

“毒?”

陸鳳樓起身,垂眼看著楚雲聲袍袖上那片暈染開的深色痕跡:“那愛卿可知,攝政王中的是何種毒,又該如何解?”

老太醫沉默片刻,聲音顫巍:“……老臣無能,並不知曉。”

背後那些直勾勾若長釘的視線褪去了些,老太醫的脊背卻抖得更厲害了。

廊外的凜風撲著雪,呼呼地砸在門窗上。

零星雪片鉆進窗欞,化作水,將冷酷的寒意絲絲縷縷地滲進來。

陸鳳樓站在床邊凝視著楚雲聲那張慘白灰敗的臉,有些木然的腦子隨著若有似無的涼意醒了過來。他不太喜歡裏頭那張可恨的臉,便擡手將床頭的紗簾放下了一半,繼而轉身吩咐道:“太醫院的其余太醫,也都叫來。”

有宮人掀開門簾匆匆而去,帶過一陣寒涼的風。

屏風處幾名大臣被凍得縮了下脖子,彼此對視一眼。

執掌吏部的戴尚書斂了斂袖子,低聲道:“陛下,攝政王中毒,太醫院諸位太醫若要醫治,只怕也是會費許多功夫。如今朝內變法諸事繁多,之前全賴攝政王一手把控,眼下攝政王倒了,變法之事——”

他語氣頓了頓,擡眼看陸鳳樓:“便停一停吧。”

向帝王進言,卻沒有幾分臣子的懇誠。

反而如同蓋棺定論。

今夜染了血的那柄奉天劍固然可以殺人,但若是沒了執劍之人,再鋒利尊貴的一柄劍,也不過是與廢鐵無異。

陸鳳樓忽然懶得再演那出被氣得急了還要忍辱負重的戲碼。

他側身看向那幾名目光閃爍的大臣,唇角動了動,勾起一絲無謂懶怠的笑:“戴愛卿所言朕哪裏懂,朕素來可不管這些。”

“停或不停,既不是朕的事,朕便不曉得。”

陸鳳樓擺手,身後的宮人立刻奉上一杯熱茶,“只不過變法也好,鬧亂子也罷,這都是老師的事。老師愛管。若老師從此一睡不醒便罷,但若一朝不小心醒了——滿朝文武,又還有幾個如陸禦史般剛直不阿,敢獻上頭顱以血相諫的忠臣?”

閉目養神的趙家主睜開眼,目光越過前面幾位大臣的肩,落在了陸鳳樓的臉上——那眉目俊秀昳麗,淌著盎然的笑意,看不出絲毫的貶斥譏諷。

沒人知曉這段時日楚雲聲將小皇帝藏去了哪裏。

但如今看來,卻是帶去剝開瓤,露出刺了。

戴尚書壓著幾分不豫,笑道:“有陛下贊賞,陸禦史九泉之下,想必是感動不已。只是不論陸禦史有何罪過,律便是律,法便是法,該依規章立案審理才是。攝政王當殿拔劍殺人,無視律法,沖撞聖上,實在是大逆不道……”

“老師手握先帝所賜的奉天劍,可先斬後奏。”陸鳳樓啜了口茶,截斷戴尚書的話語,“朕不是不敢定罪,而是不敢違背父皇遺命,戴愛卿能體諒嗎?”

陸鳳樓捧著茶碗,慢慢笑了聲。

戴尚書擡起頭:“臣是為陛下著想。”

殿內靜了片刻。

忽然,兩名宮人小心地撩開了厚實的門簾,從殿門口探身進來:“陛下,諸位太醫到了。”

茶碗當的一聲被按在桌上,陸鳳樓白皙的指尖扣在白瓷薄胎的碗蓋上,聲音不輕不重:“都進來吧。”

門簾敞開,十幾名太醫提著藥箱魚貫而入,挨個兒轉進屏風裏號脈診斷。其余的便都候在屏風外,和其他大臣坐在一處,悶聲不語,忐忑難安。

戴尚書看著一個個太醫汗流浹背,輪番搖頭,心裏頭被堵的那口氣稍微緩了緩——縱使再如何權傾朝野,一朝倒下,便也只如一個死人一般。只是若真死而復生醒了,那可真是壞事一件。

不過這人可不容易倒下了,又如何還能讓他從地獄裏頭爬出來?

想將他壓回去的手可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戴尚書目光略一遊移,落在了不遠處的趙家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