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聖女之死1

長崎剛入夏總是讓人難熬, 整年的雨水似乎都集中在了夏日。

於是關於童年時期的記憶,有雨水,潮濕,還有哥哥望月三郎。

母親在我三歲時就已經去世, 那時候她剛生下第五個孩子。哥哥三郎說, 是因為生了太多孩子, 每生下一個孩子她的生命都要分出去一部分, 等到五妹妹出生, 母親已經將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分完了。

我說:“可是隔壁的鶴子婦人生了六個孩子了, 也還好好的活著。”

哥哥卻看著我:“晴子,母親死了, 你不傷心嗎?”

我點點頭,回答哥哥:“傷心的, 但是沒有父親那樣傷心。”

在母親的葬禮上,父親面對著眾人哭的暈過去了好幾次,大哥二哥也哭的站不住,小妹妹被乳母抱在懷裏,也在哭,不過她從生下來除了吃和睡就是在哭, 也沒什麽稀奇。

因此我和哥哥三郎,就被兄弟姐妹們襯托的未免過於與眾不同。

哥哥說:“母親並不愛我們,她只愛父親,不停地生孩子也只是為了挽回父親的心。”

我也被問為什麽不哭, 我和三郎哥哥一樣實心眼,老老實實回答:“我很少見到母親,母親好像並不喜歡我。”

雖然她生下了我,但又不愛我。

母親真是個奇怪的人。

大概是因為這時我還年幼, 只被問話的姨母抱著哭泣道:“不是的,晴子,珠繪是愛著你的,請你……請你不要恨她,你的母親只是太累了,她只是將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你父親的身上,但是,晴子,她愛你……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我只覺得,三郎哥哥好像說出了事實,母親愛著父親,所以不停地為她所愛的人生下孩子,畢竟我的乳母也總是說,晴子長大後要做個了不起的女人——像你的母親一樣,為未來的夫君多生幾個孩子。

這好像就是身為女性,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女人是很偉大的。”乳母說,“只有女人能生下孩子,延續家族。”

我覺得乳母說的很有道理,但也疑惑,既然如此,望月家族中為什麽從來沒有一任家主是偉大的女性。

明明整個家族的人都是女人生下來的,女孩長大後卻會嫁出去改掉姓氏,真是讓年幼時候的我無法理解。

因為年幼,雖然母親的葬禮上沒有落淚,只被人說望月家的四小姐是個怪胎。

哥哥三郎那時已經六歲了,他被家中長輩關在了禁閉室,再見到哥哥已經是半個月後,那時在母親葬禮上哭的暈過去幾回的父親,已經領了新的女人進門。

乳母以為我什麽都不懂,和女仆聊天時直言:“帶進來兩個男孩,應該就是老爺的親生孩子。”

不過對我而言,這些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反正見到父親的次數並沒有比母親多上一兩次。

因此在我的整個童年與少年時期,我的生命中唯一與我相伴的親人只有哥哥望月三郎。

小時候覺得時間過得極慢,每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和哥哥躺在廊下,熬過一年又一年的潮濕夏日。

有一年夏日,我不知道生了什麽病,高熱不退,醫生都對父親說為我準備好後事。

照顧我的女仆似乎也發覺了,跟隨著我這個小姐再無前途,在我半夜想要掙紮著喝水時,她們竟然已經躲起來睡覺了。

是哥哥遞上來了水,那時他已經十四歲了,撫摸著我的臉問我:“晴子,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他的眼淚落在了我的臉上,連母親去世都沒有哭泣的哥哥,哭泣著,懇求著我:“晴子,請你活下去……對我來說,只有你是我的親人……”

那天晚上,面對著哥哥的悲傷,我只會說“太熱了”,似乎要熱死了。於是十四歲的哥哥背起我向山中走去,我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山裏的氣溫對我來說冰涼而舒適。哥哥則不停的走著,每過幾分鐘就喚我的名字,最終他背著我走了一整夜,直到清晨走到山中的神社,才被人發現。

哥哥因此被父親訓斥了一番,但好像神明真的聽到了哥哥的祈禱,到達神社時我已經退燒,於是父親也將信將疑的除了口頭斥責,也沒有對哥哥進行別的懲罰。

他甚至嘆息似的說道:“晴子,三郎,那你們就好好的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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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的口才比大多數人都要好,寥寥幾段話,少庭聽她講述了自己與望月三郎的童年。

她講述時,並沒有什麽感情,悲傷也好,懷念也好,什麽都沒有,只是以一種冰冷的,仿佛那年夏日泛著涼氣的山中氣溫般的語氣。

少庭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事。

沈靈均卻是不客氣,直言:“你的兄長少年時,看來還是個正常人。”

少庭無言,挽救般的說道:“你們兄妹感情真好。”

“故事如果只到這裏,您會覺得這是一篇有意思的小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