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夜訪(上)

船兒破開水面,在氤氳著霧氣的河道上駛過。

兩邊是連綿山影,在晨霧之中,有著青灰的淡雅色澤。兩日的雨過後,空氣清潤爽朗,萬物明澈如洗。

船槳在水中起伏的聲響悠然美好,這艘從泰安鎮出發,去往青州的小舟只栽了兩位客人。

一位是個小姑娘,梳著簡單雙髻,白凈凈一張臉,一雙眸子又透又亮,顧盼說話之時,仿佛有汩汩清泉流淌。

另一位是個少年,相比之下要內斂沉靜一些。他眉眼生得極好,長眉英挺,雙目湛然,氣質清爽幹凈。此時正靠在船廂內,同一旁的少女低聲說著話。

船夫走南闖北,見識過的人數不勝數。這對師姐弟雖年紀尚小,但其氣韻卻極為可貴,也不知教導他們的師父是何人,在這偏僻小鎮中竟有如此師門……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邊的一柄長劍之上,心中暗忖,方才兩位客人躍上舟船,船身幾乎未曾往下沉,連漣漪都沒漾開些許。身手如此,難怪敢結伴而行,無需師長陪伴。

兩日的路程很快便過去,期間有其他客人上船或離開,這對小客人卻一直安靜地坐在船廂中,時而說話,時而閉目休憩。身邊人來來去去,似乎都同他們無關。

船到了青州城外,少女走上前,同船夫寒暄了兩句。

付過錢後,船還未停穩,那少女足尖一點,竟直接掠了出去。衣袂飄過水面,靈巧翩然,如水鳥舒展羽翅一般,穩穩立在了對岸。

船夫不由為這漂亮輕功叫了聲好,話音剛落,那少年也縱身躍了出去,端的卻是疏朗如雲,迅疾若風。一轉眼,便也站在了覆著青草的河岸上,同少女並肩而立。

船夫便更是嘖嘖有聲,感慨了一番英雄出少年後,兀自搖著櫓去了。

青州城外。

清清和裴遠時一前一後走在道上。

快到午時,日光正盛,路人大多行色匆匆,有駿馬拉著車疾馳而過,揚起一陣塵土。

清清站在塵霧邊眯了眯眼,她將手搭在眉邊,去望日光下高大巍峨的青州城墻。

“長安的城墻比這還要高三尺罷。”她喃喃地說。

裴遠時看了一眼:“三尺半。”

清清擡腳往前走去:“記得這麽清楚?”

“幼時常常跑上去玩,在啟夏門城樓上,可以看見南郊的祭壇,天氣好的時候,還能瞧見芙蓉池。”

“啟夏門那麽偏遠,你常常去玩,是離得近麽?”

“那兒離南郊的武場近,所以是去得最多的一道門。”

進了城門,二人在嘈雜街道上並肩而行,兩邊都有叫賣的攤販,食肆中飄來騰騰香氣。

少女一邊張望,一邊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她口齒不清地問詢:“待會兒吃什麽呢?”

裴遠時伸出手,幫她拭去了眼角一點淚光,他的聲音低沉柔和:“都依你。”

清清又左顧右盼一通:“我記得這附近有家極好的食肆,東西地道又實惠……應該往那邊走……”

她極其自然地拉過少年的手,往街口走去。

裴遠時任憑被拉著,他微微垂眸,不動聲色地覆住她的手。

少女的手指纖巧靈韌,此時乖乖在他掌心裏蜷著,像一團軟和可愛的雲朵。

他們牽著手,穿過人流和街巷,在這片煙火熱鬧中走著,好似天底下再平常不過的一雙人,所有風波暗湧,都還遠遠未到來。

他們的願望其實也不過如此簡單。

食肆內,清清向老板打了招呼,便找了個位子坐下。

她隨口繼續方才的話題:“那你家住哪裏?”

裴遠時答道:“在金城坊。”

清清睜大眼:“我過去在澧泉坊,就在金城坊南邊。”

她笑著嘆了口氣,眼中顯現出懷念:“也不曉得那宅子如今是誰在住,院子裏那株杏還開得好不好。”

裴遠時道:“開得很好。”

清清看著他,遲疑道:“什麽?”

裴遠時將視線放在桌面上,唇邊露出一點笑:“白裏透粉的,落在墻頭巷外,像一層雪,每年春天都很漂亮。”

清清回想起,裴遠時說過他在須節山學不會萍蹤,被師叔刺激打擊,回長安後打聽了許多關於自己的事。

她恨鐵不成鋼:“師弟未免太過小心眼。”

裴遠時含笑不語。

二人在青州城內歇了一晚,翌日在渡口,坐上了另一艘舟船。

正是雨水漸多的時節,這一路要是風平浪靜,只需八九日便能到達漢中,若不那麽順遂,可能得需上十日。

索性自上船以來,並未碰上什麽惡劣天氣。行舟亦不比馬車晃蕩顛簸,要舒適上許多。

縱使如此,清清的話也一天比一天少,全然沒有從甲藍城回來路上的輕松。

大多數時候,她只閉目靠在廂壁上沉默,或是將手放在船沿,輕輕撥動微涼河水,目光放在水波上,心卻不知何處去了。